我这软骨头只第一夜便吃不消了。睁了两个眼睛听旁边李大佛的呼噜声忽高亢忽浑厚,忽而又尖细一声,从鼻孔里冒出两个鼻涕泡来。第二天萎靡的只想掏出那玉佩找百里安寂认故人去,幸而总算是被我忍住了,现下里形势扑朔,我这永仁公主忽然出现在军营里,指不定就被扣个“奸细探子”的帽子在头上,拉出去斩了。不是我忧思过甚,而是在谙暖国做了那半年质子后,我算是明白了,世间千万种苦,最苦不过四下流离寄人篱下。
因我夜里睡不好,白日里就精神不济,写个文书什么的也失了准头,林峦心善,笑道:“还不适应军营生活罢?”
我睁眼说瞎话:“我以前虽是个乞丐,不过墙角一蹲晒晒太阳,高兴时伸手讨几声,不高兴时蒙头一睡,是以还不大适应这军中严格的作息。”
他颇为了解的点点头:“你出去吧,有事再进来服侍。”
我兴高采烈,去井边提了水,准备等会儿讨好李大佛,边关的水苦而涩,一桶提上来倒有半桶是沙子,需要静置片刻,等沙子沉下去后方能饮用。李大佛是步兵营里一个地头蛇,活脱脱粗人一个,现下里他正是我溜须拍马的对象。
“小米!”李大佛一声粗吼,差点没惊得我从井口栽下去。
他们步兵刚刚操练完,大冷天里李大佛敞着军衣腆着个肚皮,浑身还在冒热气,我屁颠屁颠端碗水上去:“大佛喝水。”
我觉得名字委实是一个奇妙的东西。譬如韩竹浮和沐止薰,名字文绉绉的,人也酸溜溜的,还算相配;再譬如我沐薏仁,因为薏仁是一个不值钱的东西,因此我也甚为平凡;而这李大佛,从军前是一个屠夫,从军后也少不了见血的事儿,与他名字中那“佛”字十分的不相衬,但此人确实一个极为豪爽义气的人,我心下对他十分的钦佩。
李大佛一手接过水,一掌拍到我肩上:“小米!好兄弟!有义气!”我身子歪了半边,不去看他袒胸露乳油光光的皮。
李大佛大笑:“小米,你怎生害羞的跟个娘们儿似的!”
我忍。
赵兰因也走上来笑问:“小米,我能不能也讨碗水喝?”
“当然当然。”我连忙叫了几个这几日与我混得较熟的士兵一同过来喝水。
赵兰因眉头不展:“不知道琉璃国打的什么主意,瞧他们驻扎在那地方几日了,却按兵不发。”
李大佛豪气冲天:“管他娘的什么主意!他们敢要来犯,我保准把他们全部打回去!”
他们一路走一路说,我跟在他们身后模仿男人走路的步态,前几日林峦在全营前宣读了督军令,其中一条大致意思是军营中如有发现女人,斩!那硬邦邦的一个“斩”字轰的我魂飞魄散屁滚尿流,连做了几日的噩梦,梦见李大佛把我像头猪似的斩了,是以我这几日下定决心绝不能让他们看出我女儿的娇态来,而这最好的模仿对象便是汉子中的汉子——李大佛。
除了这些不要脸的男人们互相比大小时我不参与,其余时间我都在细心观察李大佛的神态举止,我学李大佛大碗喝水大口吃饭,差点从鼻孔里喷出来;我学李大佛抠鼻屎,搓成一个球放在指尖上那么一弹;可是当某日叫我瞧见这位大哥从脚底板撕下一层死皮来哈哈大笑时,我终于忍不住冲出帐篷去,蹲在地上心神俱伤,我已经够粗俗了,就不要更加粗俗了吧。
边关的风不比琉璃国江南水乡的风温软棉絮,像是女人细白的手,这里的风裹挟着沙子,扑到脸上像是小小的利刃,生疼;边关的天气不比琉璃国此时的章台河畔,那千丝万缕的柳树应该萌了新枝,这里有时居然还会飘几多雪;边关的夜不比琉璃国的笙箫丝竹火树银花不夜天,这里的深夜总有思家的士兵吹起不成调的羌笛,凄凉而苦楚。
就是在这样的日日夜夜里,我突然无比的想念起沐止薰身上那淡淡的药草味儿。
49又是呱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