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十多天前,朱朗还在内部培训会议上听了一场明史课,其实讲的是高效的组织管理在僵化后,为何抵抗不住外部的冲击,以及管理思维中是否该以尊重人的价值为优先。
朱朗倒是觉得受益匪浅,在学习之余也不乏自我调侃,想着要是自己能穿越回明朝变成崇祯,说不定凭借这场培训,就能挽大明于将倾之时。
如今朱朗没有变成崇祯,却成了朱慈烺,亲眼所见一个旧王朝的坍塌,只在一夜之间。那人呢?信念的坍塌是否也是一夜之间?
有这么一句话他始终记着:历史是印刷出来的人性,而这些人……朱纯臣、周奎、魏藻德、张缙彦、李建泰、曹化淳、杜勋等,也有倪元璐、范景文、李邦华等,所有这些似曾相识的人,他们并不只是印在历史书里的名字,而是活生生的存在,在他朱朗的世界里。
在他的人生当中,从无这一刻,是如此深刻的理解‘人性’二字。不错,人性的确很脆弱,即经不起诱惑,又经不起打击,但人性也很坚韧且单纯,从另一些人身上,他同样也看到了人性深处普世的正义感。
十个日夜,每夜辗转难眠,该悲伤吗?却已流不出一滴眼泪。他已不想再追究所谓的历史真相,乱世之中,人如蝼蚁命如草芥,是该苟活?还是重建文明的规则?以朱慈烺的身份……
这同样是对他的人性的拷问。
朱慈烺总是独自一人长久的不说话,太监王朝贵看着少主如此沉默寡言,不过十数日人已脱了相,心里无比焦虑,少主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若长此以往该如何是好?
唯盼能有一些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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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二,李岩从天津被召回。
当晚,解救行动取得初步成功,吴襄和陈圆圆被带出铁狮子胡同后,马不停蹄直接奔往东便门外的大通桥,与朱慈烺一行人汇合,而后坐漕船直往通州卧虎桥石坝。
连日的降雨让通惠河上游的玉河河水暴涨,也使通惠河水量充沛,通航能力大大提升,漕船得以顺利经过五闸。又或许天下已乱,世道浇漓,往日里繁忙的航道上,如今只有寥寥几只船在通行,连闸口的启闭也无人来管理,只任其随意来往。好在河水暴涨,尚能承载船只通行,否则光那五道闸口都能让朱慈烺一行陷入巨大的困境。
通惠河像一条直线连接着大通桥和石坝,当漕船抵达石坝,与早已等候多日的船队汇合,朱慈烺一行从漕船调至更大一些的船只,稍事休整后,借着黎明前的微微光亮再一次扬帆起航,往天津进发。
灰暗中河道犹如巨大的黑洞,吞噬着一切,失去方向感让人感到莫名恐慌,而周遭的景物在微光中稍稍显出模糊的轮廓,只是那奇形怪状的模样,不经意又添一层惊吓。
吴襄由下人扶着来到主舱外求见,朱慈烺见他脚步蹒跚,想必是受了些刑罚,对他说道:“非常时期,就不必拘礼了,坐下谈吧。”
吴襄应道:“多谢殿下体恤。”
朱慈烺又道:“我称你一声吴先生,你也不必称殿下了。”
“那在下就斗胆称一声公子吧,”吴襄连忙说道。
朱慈烺淡淡点头:“那你身体可有大碍?”
“吴襄苦笑一声:“还能扛,多谢公子记挂。”
停顿半晌,又道:“若不是公子出手,恐怕在下就……丧命于此了。”
“知道为什么吗?”朱慈烺突然问道。
吴襄垂下眼眸,很快,又抬起直视着:“是因为我儿?因为关宁军?”
朱慈烺冷冷看着他:“吴襄,我且问你,二月初先帝找你商议调兵大计,希望关宁军入关勤王,你明知国帑空空,可你却依然报出百万军饷!为何?”
不知不觉中言辞渐厉:“你竟还说‘百万恐不足济’!难不成你还想趁机发国难财?还是说你关宁军早有投降之意而故意找借口?”
一想到吴襄的算计就让他觉得恶心,最后这句已是相当不客气,朱慈烺感觉一直堵在胸中的那口恶气又在翻江倒海,只得握紧双手,指甲也陷入掌里,慢慢浸出鲜血,他已感觉不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