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铺了波斯毯子坐在凉亭中,命李嗣业坐在对面,身边有宫女低头默默煮茶。
“上次一别,已经快五年了罢,今日在大朝会上,陛下对你的迁赏我都听见了。不足五年时间,你能够摆脱庶人李瑛旧部这个身份对你的影响,走到今天这一步,确实不易,孤也替你感到欣慰。”
一提到死去的兄长,李亨的嘴唇就止不住地颤抖,李嗣业能从脸上看到他对此事阴影的恐惧,在所有的皇子中,能够最深地感受到这种恐惧的,也只有他一人。
李嗣业连忙叉手:“殿下……”
“不,不妨事。这是我主动提起的,跟你没有关系。”李亨憔悴地笑了笑,从宫女手中接过茶盏,李嗣业也连忙转身,双手将茶盏捧在手中。
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开口比较好,便筹措着语气说道:“殿下,其实我想说的是,您现在蛰伏应对的方法,并不符合你如今的身份。”
“不如此我还能怎样?”李亨苦笑了一声:“储君之位就像是悬浮在我头顶上的一把利剑,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孤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陛下感受不到我的存在。”
“不会不存在,你就在这儿,太子之位加诸在殿下的身上,所有人都会注视到你的光耀灼目,如何能躲得了?”
“道理或许是这么个道理,但是……”
李亨遥想起李嗣业昔日在兄长李瑛东宫做内率千牛时,昔日太子遇到无解难题,连他都认为对方逃不过一劫的时候。一介小小的内率千牛却跳了出来,化无未有,化腐朽为神奇,成功化解了李瑛头顶的巨额债务,从此后他便对这李嗣业刮目相看。
“孤……确实不知该如何自处,还请将军教我。”李亨跪坐在地,朝李嗣业行以揖礼。
李嗣业连忙回礼:“殿下万万不可,折杀末将了。”
他浅饮了一口茶,压低声音说道:“殿下熟读该知,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中道才是人道,人道便是仁道。殿下身居太子之位,高调则显扬,蛰伏则显抑,此二者绝不可取,唯有取中才是取胜之道。殿下想想看,你若是太过张扬,是会惹人忌惮,可你若是蛰伏太过,必会让人认为阴鸷,城府颇深,反而使人愈发忌惮你。你应该表现出的是你这个太子应当有的实力,而不是刻意隐藏,让人以为你在蛰伏等待,难道不是一个通透自然的太子,更让陛下放心吗?”
李亨抬头凝思,平巾帻向后翘起,似在琢磨刚才李嗣业话中的余味,随后他淡然一笑,轻抚掌心道:“善哉。”
“其实这个度全由殿下自己把握,我觉得大概是,你所有身边的势力,都是圣人看到了并允许你所拥有的。以此为基准来打造班底,以能应对发生的任何变化。”
李亨拱手称赞道:“嗣业一言,解孤心中多日疑惑,孤要感谢你指点迷津,今日在离宫备宴饮酒,为此做贺。”
李嗣业连忙叉手推拒道:“昨日才在大朝会后麟德殿饮了不少,况且我在殿下宫中待的时间太长,也不太稳妥,更遑论饮酒了,倒不若吃几杯茶汤,清心寡欲得好。”
李亨笑道:“嗣业所言,甚合我心,就以清茶代酒。”
鞋耙子脸的李辅国站在不远处,将两人之间的谈话听了个差不离,不由得心中腹诽道:“这人倒真是会谦虚,说什么武夫嘴笨,你若是嘴笨,我们这些人岂不是全是口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