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兰德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织线编码手册,从放大图前面的小马扎上站起身,走到小女孩面前,帮她把正确的颜色调好。他回到小马扎上,拿起编码手册,还是打不起精神来继续工作。按照女精灵们的进度,再过几个小时,佩蒂雅现在手上的这本编码本就到头了。他翻录彩色毛线编码的速度越来越跟不上女精灵们织造的速度。他的拖沓滞后并不是因为去给都林王室画像占用了太多的时间,也不是因为身旁这个糊里糊涂的矮人小女孩时不时地打扰。他无精打采已经有一阵子了。今天更是和心神不宁。
又到一个休息日了!
女精灵和女矮人们衣着单薄。但他仍然披着深绿色的斗篷,帽檐拉得低低的,领口紧扣着。他讨厌自己身上的气味飘出来。他觉得那无疑是矮人的味道。其实身边来来去去的矮人并未让他感觉厌恶,但是最糟糕的是,这是他的身体,而他的身体上竟然有矮人的气味。这气味洗也洗不掉,日久淤积,越积越重。
远处的矮人卫兵正仰着头望着在织机架上飞来飞去的穿着短衬衣和紧身裤的佩蒂雅。但是奥兰德总觉得那矮人贪婪的目光可以随时扫过他的脊背。光是想到这一点就使他的胃暗暗地抽筋。
如果说刚开始的那段时间,他更多地是害怕,现在他则完全是厌恶。他厌恶的是他自己。最初那次的不小心只是一连串雪崩一样的下坡路的开始。但是当他说谎的那一刻之后,他的命运就注定要被钉在耻辱柱上。他读过的书上说精灵是初始之神伊露瓦塔从灵光和泡沫中唤醒的智慧生物,是神钟爱的长子。神会怜悯他的嫡系子孙,在他们的身体或者心灵受到巨大的无法修复的伤害的时候快速地结束他们的生命,以减轻他们的痛苦。所以战死的精灵战士的面容是平静的。他们的灵魂将被召唤进众神的圣殿,
但是当戴姆利从他身上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发生。当他被粗暴地按倒在旧库房的长桌上拼命挣扎时,他很快从呼叫”救命“转而在心里默念神的名字。有一瞬间他甚至感觉似乎望见了圣殿的灵光。但是他又可耻地清醒了过来。他的心更像是被钝刀一遍又一遍地捣烂。从他心里坠滴着的哀伤的血流淌成河。
”神一定是放弃我了。“他想。
在埃勒博的洞穴和走廊里,他感觉自己好像行尸走肉。开始他还期盼着密林城堡传来信息告诉他时候到了,这一切都该结束了。但是等待到的消息总是给他别的指示。这些都还不是最糟糕的。这条雪崩的坡道深不见底。他还在向下滑落。这一切都只能由他自己来承受,而表面上他还得保持一个精灵的矜持和镇静。他渐渐有了不该从精灵的脑子里冒出来的古怪念头。望着矮人沉重锋利的大斧的寒光和埃勒博深深的矿坑带来的晕眩,不再是令人恐惧,而是难以言述的解脱的诱惑。
戴姆利哼着歌,扛着他的大斧走来。经过简短的交接,先前的矮人卫兵离开了。戴姆利慢悠悠地踱步走进精灵的织造作坊。他迈步的时候撇着腿,洋溢着说不出的得意。他在织机下面绕了一圈。那些女矮人们没有理他。他踱到矮人小女孩身边,催促她说:“这一箅子线已经满啦!你该快送上去给她们。”爱人小女孩应声要离开,奥兰德叹了口气,两手撑着膝盖再次站起来,走到她身后,把两束线的位置对调了一下。小女孩不好意思地抬起头看了看他。奥兰德垂下眼睛,朝她挥挥手。她知趣地不声不响地端着箅子快步走了。
戴姆利感觉在这个角度没人会看见他们—织机架顶的女精灵们除外,但是她们正忙于工作,因此无需顾虑。他大胆地凑近了奥兰德,悄悄地在他手里塞进一个还带着叶子的新鲜的桃子。
“你越来越瘦了。你现在几乎都不吃东西。”他命令道,“你要多吃点。这是今天刚摘的。”
奥兰德木然地把桃子搁在他的颜料架上。
“待会儿你一定要吃了啊。”戴姆利催促道。
奥兰德几乎看不见地敷衍地点点头。
戴姆利喜滋滋地说: “今天我还弄到了啤酒奶酪和冷肉。下午我带你去的地方可以野餐。”
在埃勒博里,在众多矮人的眼皮底下,和一个矮人卫兵野餐。奥兰德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戴姆利轻轻拍拍他的手背说:“说好了啊。等那几个姑奶奶一离开,我们就动身。”
细微的,电流一般的,说不出是酥痒,疼痛还是别的什么的感觉,随着戴姆利触碰他的手而触发,从他的心底里先是一闪而过,接着慢慢地像侵蚀的冰霜一样渐渐涌入他的心房,透入他的四肢脉管,让他从骨髓里开始颤抖起来。他的两颊升起微微的虚火。他的脑海里升起了隐约像是饥饿但无法描述的欲望。这种欲望竟然被一个矮人的亲昵所勾起。从起先隐隐地感觉,再到最近越来越清晰的意识,他才知道他已经经历的都还不是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