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俊说罢,涌起一阵悲凉。
水溶问道:“你从那时住也在你伯父家?那你家原来的住宅呢?”
张俊道:“我家和我伯父家两个府宅本来连在一起。我父母去世后,我伯父伯母说我还小,让我搬去和他的小儿子全哥一起住,也就在他们后院。我伯父有三子两女,长女早已经出嫁。长子是庶出,已经成家,但并不在长安县。伯父的次子比我大九岁,是我伯母嫡出,那时刚好成家。我伯父说让我这个二哥住我那边,省得屋子空着。我那个伯母还生了一个女儿,叫金哥,比我小两岁。和我住在后院的全哥,他只比我小一岁,是我伯父的房里人生的。”
水溶道:“张兄弟,论理你伯父得了你家的家产,不应当一开始就对你不好吧?”
张俊道:“开始有半年,我伯父伯母确实不错。因为那时至少吃饭时,我和那个金哥妹妹全哥是一起吃,他们两个也对我好。慢慢的,我伯父伯母叫我学做家务,田庄忙时,还叫我和那些长工一起去田庄做事。第二年,也就是我九岁时,全哥不知道怎么就病死了,我伯母说是我克死全哥的,因为全哥常和我一起玩,我们还在一个院子睡。从那时起,伯父伯母对我的态度大变,开始是言语冷谈责骂,不久便是杖责。”
张俊见水溶和柳湘莲都在认真听,于是又说道:“有一次,我伯父骂我是败家子,克自己的父母还克死堂弟全哥,我就回了他一句,说我家里的财产够我活一辈子,我克谁也没有白吃穿别人的。我伯父见我竟然敢回话,当时就用棍子打我,我受痛不过,狠命推了他一下。我伯父就大怒,叫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人把我吊在厨房边柴房的梁子上,打了个半死,饿了我三天。那次,我差点就死了。”
柳湘莲道:“你那个伯父也够狠的。然后呢?”
张俊道:“我被打又被饿,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来金哥妹妹偷偷来看我,说我吊在那里,已经不省人事。吓得大叫,她以为我死了。当时我伯父伯母刚好出去,幸好老管家德叔被金哥妹妹叫来,去找了一个大夫,又把我救活了。可是后来我知道,因为德叔找大夫帮我,在第二天就被伯父派去了一个远庄子上。金哥妹妹也挨了骂,躲在屋子里哭了好一阵。从那次开始,我的伯父伯母对我这个侄子十分苛刻薄情,以至于我的生活从此连下人也不如。我还不到十岁,和下人一起做粗活干杂事,睡后院的柴房,常缺吃少穿,还被还常被骂好吃赖做,他们还对外说我在家里无恶不作。我受尽了旁人冷眼,尝尽了人世的酸咸苦辣。”
水溶见张俊说到这些,脸上满是悲凉还有冷漠,于是又问道:“那你伯父就不怕别人说他容不下你这个亲侄子?”
张俊道:“我伯父是一方的大财主,在长安有好些田庄,还有不少店铺,有钱有势。他又常请衙门里的官爷喝酒吃饭,附近的人哪敢说他?我那时还小,没有钱,我的母亲又是我父亲在江南做生意时认识的,听说外祖父家也没有什么人。我没有地方可去,只能忍气吞声。但是,还有一个人一直在暗中劝我,帮我。”
水溶道:“是你那个金哥妹妹?”
张俊道:“是。伯父一家锦衣玉食,我却常食难果腹,衣难蔽体。我这个亲伯父伯母从没有把我当侄子看待。可是,我这样势利刻薄的伯父伯母,却生了一个非常善良,有情义也很漂亮的金哥妹妹。金哥妹妹看我可怜,虽然被我伯母骂过,但依旧常偷偷瞒着伯母伯父来柴房看我,送东西给我吃,还把自己省下的钱给我用。我们两个一起时,她很亲切地叫我哥哥,还给我做鞋子袜子,劝我忍耐到长大,说到时我可以离开这里不再受气,可以去从军,像说书中的薛仁贵一样,建一番功业,一定会苦尽甘来。从我十三岁时起,有了金哥妹妹的暗中照护,我不再像原来那样受冻挨饿,也不再感到人情全是冷漠。在这个世上,我只感觉到这个至诚至善至美的金哥妹妹,是我唯一的亲人,唯一的牵挂。”
水溶道:“后来你伯父伯母知道了,就不让金哥来看你了?”
张俊摇头道:“不是。我十七岁时的那年春天,金哥妹妹来告诉我,说她已经定了人家了,未来的妹夫是长安县李守备的儿子李波,和我同年,是个很良善的读书人。金哥妹妹还说,那个李守备一家都是好人,李波只有一个妹妹,十二岁,说因为多病,算命的说要去道观静养两年,暂时在长安县一家道观静养。眼下家中除了守备夫妻,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祖母。金哥妹妹说,伯父伯母已经答应李守备,等金哥妹妹满十六岁就可以娶过去。于是我暗中筹划,准备等金哥妹妹出阁后,我就去投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