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那送饭的聋哑老者,也被他打翻过几次木盘。后来饿得狠了,只咬着手上的钢圈,不愿去吃那食物。结果伤到了手腕,皮肉外翻,鲜血长流,昏迷了不知道多久。醒来之后完全是靠本能地爬到门口处的,却依旧是不变的一个盖碗一个瓦罐。他狼吞虎咽,只觉得是天下美味不过如此。

从那以后林平之就明白,他在这世上唯有他自己一人。从前尚有岳灵珊为他担心,但他却对她恶言相向,最后还痛下杀手。回顾往昔,镖局被灭,父母惨死,仇人凌-辱,师父诛心。直到最后,竟然唯有岳灵珊一个待他有几分真心,却惨死在他剑下。他也许是有几分感激的,但就算有,那几分感激也在知晓岳不群精心谋划的阴谋时变成了怀疑,再目睹令狐冲岳灵珊在五岳大会上眉来眼去时又变成了满腔的怒火。他自然是不爱岳灵珊,但这并不意味着看见娇妻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另一男子心有灵犀的情景时能视若无睹。

现下他双眼已盲,被困日久,无人相扰,许多事情也想得愈发透彻。他当日在华山玉女峰后山洞外为令狐冲所制,被伤臂膀,而后的事情也就听旁人说得一两句。任我行当日在华山宣称一月后灭了令狐冲所率的恒山派,那八字歌功颂德之言响彻山林。然而一月之后,魔教攻打恒山之行却如雷声大雨点小,根本无事发生,恰似闹剧一场。以任我行之所为,此种自灭威风之举绝无可能,唯有他已死可以解释得通。他那句“千秋万代,永如此日”前面声震四野,而最后一个日便未听出,想必任我行那时已现颓势。

在此之后没多久,就有人将他押到了黑牢之中,有饭吃,有衣穿,却有长久幽禁之意。令狐冲要杀他只是片刻的事情,如今不杀他,却将他囚禁在此,完全不似那人的作为,说不得又是岳灵珊的嘱托。

想到这茬,林平之突觉五脏六腑一阵气血翻滚,有甚么东西从嘴角溢了出来,满口咸腥。平素里他练功都极小心,且因双臂经脉已断,练习起吸星大法未免力有不逮。吸星大法一开始便是散去内力,他练武时追求速成以手刃仇敌,内力本就不高,竟让他轻易地就散去了。而到后面的经脉通行运转,却是运转不起。他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阳三焦经六脉尽断,又何谈全身经脉运转重练?但他却一意孤行,心存死志,断处的肩贞、臑俞两穴早已积蓄了长久以来逆行的筋血,酸胀刺痛。

林平之咬牙强忍,只觉体内气血翻滚不休,嘴角溢出的血愈来愈多。肩膀与手臂之间刺痛难忍,手全无知觉,似乎片刻便会自行断裂。吸星大法本就逆其他气功运行法诀,精神一岔,反噬之力更重。最终他再也忍不住,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声音在寂静的铜室之内略有回响,更显可怖。

想他当年鲜衣怒马,一家和美,学习武功也算尽力,只等着日后执掌福威镖局;一朝异变突起,家破人亡,人人都觊觎他家剑法,心存利用之心;最后为人囚于黑牢,目不能视,手不能提,逃脱无望,谈何前程?

再想那令狐冲,为人随散,漫不经心。初时失意,却能得美人垂青,逢凶化吉;奇遇连连,武功登峰造极,终一生有惊无险,乃至名扬江湖。

此二者差距又何止在毫厘之间?他战战兢兢,十分小心,最后依然落得如此下场。莫说他心胸狭窄,疑心甚重,但那际遇也实在天差地别!

“林平之?平之?哈哈,如何能平?我不平!我不平!”林平之嘶声大喊,震得自己耳膜隆隆作响。但地道既深又长,兼之路上多门障,这声音还未传到地面就已经消弭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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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冲与任盈盈原是携手上华山去见他的太师叔风清扬,但是遍寻幽谷都无所得,怏怏不乐。只在见了劳德诺被人和大马猴铐在一起戏弄之后,他的心情这才好一些。此人是左冷禅派入华山派的奸细,在华山众徒中排名第二,仅次于令狐冲。他心思奸猾,为偷得紫霞秘笈杀害了最亲令狐冲的六师弟陆大有。陆大有素来喜猴,如今情形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令狐冲从小就在华山上长大,感情深厚。暑夏时节,山上却全无暑气。两人又是新婚燕尔,不由得就逗留了三月余。等到下山去时,两人约好了往黑木崖去,未曾想有人已在山脚下等候,弯腰作揖。“拜见任教主,令狐庄主。”

“梅庄有何事?”令狐冲认得来人是梅庄守卫、一字电剑丁坚,不由纳闷。林师弟双眼既盲,双臂无力,还能从那层层深牢中逃出来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