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冬意正浓,寒风正啸,更衬得他这里温暖如春。城澄原本还不觉得,此时看着那咕噜咕噜往上冒泡儿的沸水,突然感到肚子很饿。接过下人递来的湿布巾,草草擦了擦手,她便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笑问:“可以吃了么?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你这日子过得倒是悠闲。”
宋行霈不缓不急地掀开一个砂锅盖儿,盛上一碗小柴鸡做的汤头,再撒上一点葱花,递到城澄面前来。小小的瓷碗当中,乳白与翠色交相辉映,诱人得不像话。
“来,先喝点汤,暖一暖身子,也尝尝我家厨子的手艺。”
她低头深深一嗅,不由夸赞道:“真香。”不知是饿得急了,还是本性太馋,顾不得吹上一吹,就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几口,烫得直吐舌。
他看着城澄喝汤,眼中颇有几分慈爱的意味,像父亲,也像兄长。城澄喜欢同他玩在一处,一是因为自在,二来大抵便是眷恋这份被人关心照顾的感觉。
汤鲜味美,城澄放不下碗。在她不便说话的时候,行霈指了指东厢,实心实意地同她说道:“至于捧场,您瞅瞅,那屋里的老爷子,下了朝也不出门,见天儿地看着我,没法子。这样的生活再悠闲,也要腻了。”
这样看来,他回到京城后的日子,好像也并不是那么自在。
行霈在她眼中看出同情的意味。她不用言语,他也能知道。但他又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不过在家,也有在家的好处。以前我常听人说,有酒则饱。我牵马北上的时候,有些意气,还是同意这样的说法。如今于京城安定下来,回头再看,我既不是李白,酒气入肠三分,也啸不出半个月亮,换不来如四明狂客的金龟。说到底,颠沛流离,尽不如我这容膝一室的舒服。”
城澄小时候贪玩,又生在孟家这样以经营青楼为生的人家里,读的书并不多。而他是个酸腐的文人,时而随口说出一些典故,她都不懂。可知己是什么呢,知己就是可以从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之中,轻而易举地得知对方的想法和心意。城澄和行霈对彼此而言,就是这样的存在。
她喝完了汤,眼神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身上:“得了,别装了。”她知道,他只是不肯承认委屈了自己,所以想出千百种理由,把如今的日子粉饰得歌舞升平。
他说了这样多,只换回她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却叫宋行霈心中一震。沉默几息之后,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她道:“你呀!那你瞅瞅什么时候,我牵上好马一二,带上纹银十两,咱们再去河间老地方,兜兜风?”
这一看就是鬼话,不知诳谁呢。城澄轻笑一声,不动声色道:“那怎么成,听说你就要迎娶长公主了吧。堂堂额驸,还能可着心意出京游历?倒是你这个要做新郎官儿的人了,是不是该合计合计怎么疼疼你家媳妇儿。”
行霈好像没听见似的,拿起筷子,夹了几片羊肉往锅里涮着。又调了一小碟的麻酱,仔仔细细,丝毫马虎不得的样子。黄酒烧开,他一杯,她一点儿。锅下面的文火,熬着柴鸡的沸汤,滋滋的响。
他为人处世,讲究从容,说话时同样不缓不急,抑扬顿挫,自有章法。任人拿着大棒槌在后头追着赶着,他也不带快些。城澄已经习惯,很少催他。这不,又喝了一口黄酒,行霈才开口。可说的不是公主,却是她:“你一个小姑娘,在外游历,极不容易。只不过和别家的女孩儿不同的是,该上的马,该攀的交情,在大同,在客栈,你一样没拉,这是令我折腰的地方。”他叹口气,“只是我心疼了公主,哪个再来心疼你。说到底,你也该有个正经着落了。”
☆、第4章 故人
第四章故人
城澄听了这话,立即大感头痛。这回京之后不知是怎么了,先是婉仪,再是行霈,个个儿都为她的终身大事操起心来。
既然他东拉西扯,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城澄也学奸猾,顾左右而言他:“我怎么没有正经着落了!孟府就是我的家,红袖招里的姐妹们,都是我的亲人……对啦,现在的红袖招和改元之前大不相同了。不知是不是因着国丧的缘故,来寻乐子的官家子弟不见几个,倒是那些个所谓的风流才子,见天儿的在我们坊里吟诗作对。这酸的我呀~牙疼!”
行霈笑笑,抬臂展袖,故意问她:“那你且来瞅瞅我,长衫一穿,是风雅还是酸?”
她捏着酒杯,伸过去要他续,带笑的眼睛头一回仔细端详他的脸。河间风沙大,她没注意,原来行霈竟生得这样好看,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一般。她又抿了口温热的黄酒,等冲劲儿散去,方笑道:“就凭你能逗本姑娘笑呀,你就是风雅,不是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