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里面有人骂了句“我操”,公鸭一般难听的声音。接着就是叫喊声、打斗声、桌椅磕地的声音。
我没有进去帮忙,不是因为怂,而是当时我正忙着掉眼泪。
对了,还没有说,那个同样和我一个村的公鸭嗓,名字叫李俊。
04
打架事件过后,我和原博开始顺理成章地黏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上下课,一起经历学生时代的大事小情。在那个男生手拉手一起上厕所也没有人觉得奇怪的年纪,我们相处得比现在的多数情侣还要亲密。
我们学校说是林南镇第一小学,可在这个著名贫困县的贫困镇里,统共也只有一所小学、一所中学。
学校穷得叮当响,餐桌餐椅全部依靠捐赠,“某某企业热心捐赠”的标语和企业logo加起来能铺满整个桌面。即便如此,餐椅的数量也还是远远小于住校生的人头数目。那时候还是大锅饭,饭钱一月一交,每每饭点,乌压压的人群跟蝗虫过境似的涌向餐厅,两大桶菜汁瞬间被消灭干净。大家都默认了某种规定,座椅先到先得,抢不到的就往大操场,或者哪个犄角旮旯蹲一蹲,反正解决一顿饭也不消超过十分钟。
在和原博结为饭友之前,我都是在教室磨叽一会才慢腾腾地端着碗筷去盛饭,不是我装高冷或遗世独立,而是身体硬件条件实在不允许。
我也怀疑过我不是亲生的,因为我的三位姐姐都是又长又大的国字脸,身材也是矮矮胖胖很敦实的那种,只有我,长着一张小圆脸,小学还没毕业就高过刚上大学的大姐。
我的身体抽条抽得有些过分,太高太瘦,浑身没二两肉,腿更是跟两条麻秆似的,风吹一吹都怕给吹折了。这使我跑起来有一种莫名的喜感,两根脆弱的麻秆费力地往前迈进,但还是一步一软,努力却又心酸地落后于其他奔饭的孩子。
在原博向我发出共进晚饭的邀请时,我想同意,但又怕他笑话加嫌弃,可我还是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那次我俩拎了饭缸一起往餐厅冲,即使我真的有在努力奔跑,可我们之间的距离还是原来越远。路程过半时,他发现身边没人,停下来回头找我。我知道我的动作很滑稽,可看见他笑得脸都抽抽时,我这心还是猛地顿了一下。
不过原博就是原博,在我明确自己的心意之前,他从未叫我失望过。
那天的晚霞很漂亮,他往回走了两步,拉过我的手,我们一起往前跑。也许他还说了些无聊打趣的话,但我已经记不清楚,只是觉得那一只手是温暖的,或者说在我不断重复加工过的记忆里的那只手是温暖的。
还有,那天晚上我第一次以第一批食客的身份坐上餐桌。
05
整个小学生涯我俩好得都能穿一条裤子,且在他有意无意的影响下,我那沉闷别扭的性格终于有所改变,开始是他嘴欠,我嘴角抽搐地忍,后来是他嘴欠,我面无表情地回怼,再后来,即便他一个字没说,我也会怼几句上去,不是我上瘾,而是他连一个细小的动作、表情都欠得很。
有次我问他:“你说,有没有可能,我真的是我爸妈买回来的?”
他对着我笑:“亲生不亲生的重要吗?哪次开学你不是背着满书包的牛奶面包火腿钙片过来的?一天天想些没用的,我要是你就偷着乐了。”
那一刻我觉得眼前的大胖墩伟岸高大,用句现代流行话讲就是气场直逼两米八。
不过原博很快恢复他欠欠儿的本性,他嘿嘿地笑:“不过我确实该偷着乐,你那些吃的多半都进了我的肚子。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最欣赏你乐于分享的特质。”
我抬脚踹他,大骂:“滚!”
那次之后,我再也没有过多的纠结过亲生与否的问题。零食还是照例分给他,他总说拿我这么多不好意思,可我总觉得,他给我的远比那些吃食多且重要。
06
小学毕业后,我和原博直升进入林南镇第一中学。初一年级一共六个班,分在一个班的概率是六分之一,很幸运,我遇到了。
原博一向聪明,不论是人情世故,还是学科成绩,都能处理得很好。作为班长的他很快融入新环境,并和同学打成一片。一月不到,他就在班里混得风生水起,差点就要呼风唤雨。老师眼里,他是可靠负责的班长,同学眼里,他是统一战线的伙伴。可在我眼里,他只不过是个从早到晚忙忙碌碌,还无耻地混出来一对球友、书友的讨厌鬼。
初中没有生活老师强制要求我们按时吃饭,且付钱方式变为一餐一结,按量付款。学校餐厅每顿饭只提供一种样式,无一例外,难吃得要命。即便如此,卖饭阿姨态度也很强硬,盛饭时满脸写着“爱吃吃,不吃滚,又不关我屁事!”数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