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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受了重伤,现在只能坐轮椅出行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娱乐刊物和网上只要一搜“邓廷歌”三个字,出来的联想搜索词必定带着诸如“轮椅”“残废”“意外”“瘫痪”之类的关键词。

年轻的演员们有不少人还追看过他的《第二王储》和《大唐君华》,对他成名的《久远》也有所了解。邓廷歌第一天出现在他们面前时笨拙地从临时架设的坡道溜上舞台,几个人连忙跑过去帮他扶着那个坡道,或是为他推轮椅。

邓廷歌不太适应,也不太好意思,但想到都是好意,就不拒绝了。

他很快就发现,他们知道他,其中有些人很喜欢他,但他们明显都不太信任邓廷歌的教学水平。

邓廷歌:“不仅是步态,你们在说台词的时候注意不要用朗诵表演的方式,自然一些,这是你的心里话,不是台词,理解吗?还有,不是越大声越好,中气十足的声音才有震慑力。”

众人:“啊?中气十足不就是大声吗?老师你自己都没有搞清楚吧?”

邓廷歌:“……”

他倒是理解这些“学生”的顾虑。原本都是看上去老成持重经验丰富的前辈,突然换成自己这个二十来岁的人,对于迷信年纪越大越有资格教人的大多数来说,邓廷歌确实挺值得怀疑。

邓廷歌想了想,招了招手,让向锐把剧本递给他。

他们正在上的是台词课,也是学生时代的邓廷歌最重视的一门课。邓廷歌心想不亮出点真本事,你们还真以为我是弱鸡?

平时大家都隔着屏幕看他,有音乐,有场景,有化妆,在这种情况下演员本身的台词功底就显得不太明显,尤其是对那些对台词本身不太重视的人来说。

他抬头看看向锐。向锐是一个很优秀的演员,邓廷歌发现他显然也练习过发声。本想请向锐和他对戏的,但邓廷歌转念一想,决定还是在年轻人面前炫个技吧。

老子才不是花瓶呐。他想。

“我们今天讨论的剧本叫《三十封家信》,主角是一位在战场上失踪的普通士兵,曹轩,剧本里他的战友都喊他轩子。三十封家信里真正是轩子写的只有六封,其余二十四封都是他幸存的战友在战后写成寄回他家的。”邓廷歌说,“现在,全体向后转。你们都熟悉这些信的内容,但我们还没开始作角色分析,那先来玩个游戏吧。我念信,你们来说一说写信人在写信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众人面面相觑,但都乖乖转身,齐刷刷用屁股对着邓廷歌。

邓廷歌随手翻开了一页。

“妈妈,我们又打了一场胜战。我头一回打死了敌人,有些害怕。但连长说我不用怕,那都是法西斯,是侵略者,应该是他们怕我。我不会写这几个字,是干事教我写的。我后来就高兴了,胜利之后还能喝到汤,大家都高兴。”邓廷歌慢吞吞地念着,“但班长受伤了,他不告诉我们,是我发现的……”

背对着他的众人越听越诧异,纷纷左右对望,满脸惊诧。

这是一封快乐的家信,曹轩在信里跟自己的母亲讲述一场令他愉快的胜利。这些无法投寄的信件会被保留下来,送到后方,在合适的时候再送回战士的亲人手中。所谓的“合适的时候”是什么时候,谁都说不准,但曹轩仍旧在信笺上写满了自己的欢喜:班长的伤势很轻,他还用陕西话给他们唱了歌。

但邓廷歌念得太沉郁了。

他压低了自己的声线,声音从震动的胸膛中传出来,带着一丝沙哑和颓丧。那绝不是愉快的声音,相反,里面尽是痛苦、哀伤和无法明诉的悲恸。在念到“大家都高兴”的时候,邓廷歌发出了带着轻微鼻音的哭腔,仿佛是写信者正在压抑着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

他念完那封信之后用正常的声音问:“什么心情?”

众人都沉默着,没人敢回答。

若是看信件内容,那是很愉快的;但邓廷歌念得和信中传达的情绪完全不一样。有人很周全地回答道:“如果写信人是曹轩,他是很兴奋的,如果是你,那是很悲伤的。”

“如果这封信不是曹轩写的呢?”邓廷歌平静地说,“你们先暂时不要管剧本的内容。剧本上它是曹轩写的,但如果不是呢?如果那个时候曹轩已经牺牲了,是他的班长用他的语气来写这一封信的呢?”

那一切都能解释了:信中透出来的愉快,和写信人的悲伤都顺理成章。

众人仿佛有些明白,纷纷皱起眉头思考着。

“这是情绪的力量,是表演者本身的能力。”邓廷歌的轮椅在舞台上发出轻轻的倾轧声,“这也是我之所以强调台词的原因。这些信件在念出来的时候,观众并不知道它们都出自谁的手,但我们是清楚的。所以我们要用声音的表现力把不同写信人的心态表达出来。我念得很大声吗?没有,但这就是我所说的中气十足。你们认为它有震慑力吗?很好,是的。声音是演员自我表达的途径,它当然也是展示角色特点的重要方式。为什么重视声音?因为这是话剧,每个人的角色都在交流,你们要怎样表演,才能在当时当刻让观众理解和明白自己角色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