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昙倚坐在虚浮的红伞上,看着那个一直用灰白色的鬼瞳安静微笑注视着自己的书吏。

翡冷的眸光多了一缕澄澈的定静,不再恹恹低靡。

那张素来没什么兴致,随时放空的脸,完全睁开眼后,那张没有情绪的脸,有一种温柔又清圣的气感,就像是上古平静的大泽。

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和抗拒无边无际的水。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那个万年的鬼吏也像他外表看上去那样,仿佛真的年轻生涩起来。

冶昙看着他:“为什么,从刚刚起就一直……看着我笑?”

“嗯?”

那外表年轻的书吏微怔,像是陷在旧日的记忆里,尚回不过神来,含笑敛着的眼眸缓缓睁开,仍旧看着祂,一脸寂寞,灰白色的眼神很温暖。

像是谷雨时候清晨地下长出的湿漉漉的草叶,被金色柔和的朝阳照耀,柔软又潮湿的暖意。

因为隔着漫长的时空距离,那温暖落在身上的时候有些微凉。

他仍旧看着冶昙微笑着,像是不自知,温和地说:“啊,抱歉,唐突了公子。老朽见了公子,心里不知为何总觉得欢喜,像是面善得紧,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冶昙静静地看着他:“嗯,许是,跟某个故人相似。”

书吏笑了一下,那笑容有些安静:“故人吗?”

他困惑地想了想,但就像他说的,他已经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了,便轻轻地念叨了几句自言自语的话,他好像没什么亲近的故旧。

冶昙静静地看着他:“轮回转世,未尝不好。这种地方待得久了,会损伤神魂的。没有人告诉你吗?”

生死簿的因果比忘川水更凶险。

“啊,不成的。”书吏下意识笑着摇头,“我若是走了,少爷回来便找不到我了,若是转世就会忘了约定。”

冶昙似是微怔,眸光静默不动:“是什么约定?”

书吏怔在那里,他的脸还是年轻俊秀的书生,不笑的时候眉眼的寂寞却像是,已经很久很久过去了:“想不起来了,好像,也没有什么约定。许是,已经履行完了。人老了没什么可记挂的,便又捡了起来,做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