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春三月,草长莺飞。
窗外经过一冬凛冽寒风的海棠枯木,枝头冒出一簇嫩绿的新芽,衔泥的新燕飞入檐下,发出清脆叽喳的鸣啼声。
秋娘从前院走来,穿过重重回廊至门外,看着飞入檐下筑巢的鸟儿,皱眉,“鸟儿怎么在这筑巢,吵着公主怎么办,去,找人来将这鸟巢挪走。”
“是。”
秋娘掀帘进屋。
明鸾卧在明净窗前的塌上,望着檐下筑巢的鸟儿微微出神。
见塌上小憩的明鸾已醒,秋娘取过一侧小榻上的外衣给她披上,“虽已入春,但早晚寒凉,公主担心着凉。”
“秋娘?”
“公主怎么了?”
“你去哪了?”
秋娘替她整理着衣襟,回禀道:“刚才陈尚仪奉长公主之命前来取公主这几日抄写的经文,我已将经文交给她了,公主可要一同去长公主府?”
“经文?”明鸾怔怔望着秋娘,神情恍惚。
见明鸾魂不守舍,秋娘误以为公主是担忧长公主问罪,遂宽慰道:“公主不必担忧,昨日奴婢已仿造公主笔迹将经文抄写完了,长公主一向疼爱您,就算看出来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公主还是听奴一句劝,长公主也是为了您好,您看那御史不顺眼告诉奴一声,奴婢帮您教训他便是,公主何必当街鞭笞他,脏了自己的手。”
御史,经文,当街鞭笞?
明鸾转头看向窗外,檐下筑巢的两只鸟儿振翅高飞,绕着枯木复苏的海棠盘旋嬉闹一阵后,落在明净的窗台上,金色温暖的阳光照得满室窗明几净。
一派春意盎然,欣欣向荣。
这儿是她公主府的旧居,可公主府她已有许久不曾踏入。
自己为何突然出现在这?
难道是在做梦吗?
明鸾鬼使神差般地伸出了手,鸟儿从窗台跳跃到她手心,尖锐的喙啄在她手心,翻来覆去找着吃食,明鸾吃痛收回手,鸟儿受惊,展翅扑哧一声飞回廊下。
“公主小心!”
“我没事。”手心的疼痛传来,明鸾反而笑了。
原来不是梦。
她回来了。
从那个不见天日的后宫,回到了她的公主府,回到了建元十六年。
建元十六年,御史台御史上书,斥责长公主行事放浪,处事不端,在家豢养男宠,有损皇室威严,之后一日,明鸾当街鞭笞那名御史,使其颜面扫地,可不曾想御史再次告上圣听。
明鸾本以为长姐会护着她,却不曾想让她闭门思过抄写经文,她满腹委屈,一月不曾登门长公主府。
彼时她少不经事,不懂长姐的苦心,如今千帆过尽,她方才明白长姐身为女子,与那些名正言顺拥有继承权的皇子相争,处境何其艰难。
想到曾经发生的一切,明鸾悔恨莫及,紧紧抱着秋娘,痛哭出声。
她好悔,悔恨当初没听长姐的话,引狼入室,将御马场一个身份卑微,受人欺凌的马奴,亲自培养成了狼子野心的叛臣!
长姐曾经说过,此人低贱而不卑,得势而不亢,遭难而不怨,心机深重,天生反骨,有不臣之心,来日必成大患,但她却觉得这人虽然衣衫褴褛地跪着,眉眼间却毫无卑微惧色,比所有站着的人还要顺眼。
她想这样的人物若是在御马场了此残生实在暴殄天物,所以救他出御马场,为他脱奴籍,为他请名师,让他建功立业,能有一番作为,她从未想过让他报答自己,可最后呢?
她记得自己嫁去颍川郡的那日,谢长珺于边关快马赶回都城,父皇驾崩,谢长珺继位后日夜兼程赶去颍川郡,不仅杀了她的夫君,还将她强行虏回都城囚禁在后宫,日夜欺辱。
到最后,她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或许是病死,颠簸劳累多日切急火攻心,又或许是被毒死的,新帝继位,前朝后宫多少双眼睛盯着,想她死的人多不胜数。
幸好。
幸好她又回来了。
“公主这是怎么了?”秋娘一时间慌了,不停安抚着明鸾颤抖的后背,她陪伴公主十余年,从未见过公主有如此委屈的时候。
近日发生的事秋娘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思来想去也只有公主禁足反省这件事。
正欲好好安慰一二,只见明鸾自己擦去眼角的泪痕,“秋娘,我没事。”
“公主若是觉得心情烦闷,奴婢陪公主出去散散心可好?陈尚仪说长公主属地进贡了一匹千里良驹,就养在御马场,说是给公主留着的,公主可要去看看?”
见明鸾仍不言语,秋娘继续劝道:“陈尚仪说这是长公主亲自下令命人快马加鞭从属地送来的,可见长公主从未怪罪过您,责罚您不过是为了搪塞那些御史言官罢了,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