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征忽然大声道:“舌头!”
索兰正在心神激荡之际,听到方征的提醒猛然惊醒,只见寿麻张开口,嘴里跳出了一点青光。她赶紧仰头闪躲,惊险地避过。那点青色嘭地撞到她身后武士的刀刃上,从中间破开,溅出了墨绿色汁液。
掉落泥地上的,是两段细小的蛇尸。再看寿麻,他的舌头已经迅速变成了死绿色,那颜色从他口鼻迅速扩散至全身,他几乎是瞬间就咽了气,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方征盯着地下青色小蛇尸,忽觉场景似曾相识。
寿麻最后时分,从舌头里吐出毒蛇想要害死索兰。这想必是玉石俱焚杀敌一千自损七百的招式。平时应是用特殊隔离的类似软囊玩意(虽然方征不知道这个时代叫什么)拴在他嘴里,他咬破那个囊,毒蛇从沉睡中惊醒喷出来,而他自己也毒发身亡。
方征寻思间,最后一爻的白雾,从寿麻的尸体上升起。那雾气中有个方征不认识的白衣女子,白纱裹面,身段窈窕纤细,只露出一双黝黑瞳仁。她裹着白纱的手中举着一个青绿色小罐,寿麻跪在她前方伸手接过,只听得那女声冷漠道:“要复仇,就要有决心……我会等你的消息。”
爻辞给予的白雾影像,都是方征阶段性要解决的重要问题。第一卦最后给他解了毒药。这第二卦最重要的一爻,如果匹配他目前迫切要解决的。再联系那忽然弹出来的小青蛇,方征暗想,原来如此,白衣女子的身份呼之欲出,那么,利用这个机会,他就可以……
方征悠悠道,“巴甸的蛇巫有‘珥蛇’之术。当年我也遇到过,把小蛇串在耳朵上,人死亡后,小蛇能扑向敌人。”
方征循循善诱,果然看到索兰变了脸色,问方征,“巴甸?可是寿麻是夏渚人,再说巴甸已经——”
“已经被我淹得差不多了。寿麻也不可能是巴甸人。所以呢?”方征满意指点着索兰脑中齿轮一步步往他判断出的真相吻合上去,“寿麻隐忍多年,想替太康王子复仇,断夏仲康一条臂膀,从你下手。恰好这时候还有一个人也想对你动手,两人一拍即合。那人教了他巴甸蛇巫的珥蛇之术。想想吧,巴甸还剩什么,又和你们有什么样的关系?”
是谁怀着灭国之恨千里北上与夏渚联姻,又是谁成为了夏渚发兵青龙岭的理由。
“盐水氏……?王妃?”索兰艰难地念了那个称呼,“她要杀我?凭什么!她是想要夺主君的权吗——”索兰心神大乱,此刻占据她最深沉念头的是:那个女人在夏仲康身边,会对主君不利吗?这是她最恐惧、最绝望的事。
方征知道索兰的关注点果然不在自己如何惹王妃生气上面。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和夏仲康已经是荣辱与共生死一体,但凡有人对她不利,并不是对她有什么个人恩怨,目的都是为了对夏仲康不利。而这恰是她最大的弱点和软肋。她一时陷在情绪激动中,全幅注意力都转移了。忽然间方征身手矫健地腾起,完全看不出中过手脚无力毒药的模样。
两种毒药中和,已经解了他的手脚乏力。方征恢复了五成力气。他看准索兰失去注意力防备的机会,瞬间使出了千手功和金钟罩,一瞬间反弹了周围心腹武士从背后刺向他的刀刃。方征用那常人无法看清的手速,猛地掐住了索兰的脖颈,把她勒紧要害,拖在怀里,朝四周怒吼道:“都不许动!否则我杀了她!”
方征那金钟罩的反震之力,除了荡开一圈夏渚武士的攻击外,也震落了索兰想要摸出抵御的,身上零零碎碎的刀剑匕首。方征的千手速度太快,已经把她背上那把金玉色的圆刃拔出横在她的脖间,那吹发断丝的锋利度,几乎是稍微碰到她的脖颈,就流下细微血丝。
“你!你什么——时候——你的毒——那种毒——”索兰惊颤地咳道。
方征并不回答,他警惕环顾四周,恢复了的五感轻易能判断,周遭几乎围了上千名铠役武士。方征不能硬碰硬。他挟持索兰作人质,强横命令道:“都退后!让道!准备马匹!按我吩咐做!”方征勒住索兰的那只手反折起她断过小指头的那只手,“我能弄断她一根指头,就能多弄断几根,反正人死不掉!都给我办事!”
夏渚武士不敢违抗方征命令,赶紧去准备。索兰怒道:“你们不要听他的!他不会杀我!反正死不掉,几根手指有什么稀奇,你们都给我把他拿下——”
“我算起来一共救了你两命。那匕首,那蛇。所以我收走你的命也会毫不犹豫。”方征呸一口吐掉嘴里的血唾沫,指甲里的毒片明晃晃亮出来抵在她眉心,“杀人很简单的。同归于尽也行。你是个聪明人,我们都活着,会比我们都死了要好得多。”
有夏渚武士牵来了马匹,很多武士依然把刀剑架在方征周身几寸,却也投鼠忌器不敢真正砍下去。方征见环肆皆是武士深仇大恨般愤怒憋屈神色,忽然计上心来,冷笑道:“你们以为我是谁,我把你们统领绑了,是像她一样要把人掳回自己地界上吗?她又不会种菜,去青龙岭关起来还浪费粮食!”
所有武士包括索兰都惊呆了,如果不是这么危机的场面,不是立场相对,他们简直忍不住想笑。
方征继续锵然道:“我告诉你们,如果说我方征在这世上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那就是我要让人过上平安的日子。我要让人只要辛勤劳动就能吃饱穿暖、繁衍生息。我要让他们再也不怕天灾和猛兽,每天能安心生活。这就是我要做的事。谁当国君,是怎么当上国君的,我都根本不在意。但谁要拦着我实践这理想,他就是我的敌人,迟早要收拾他!”
周围武士们表情变得精彩纷呈,他们从没听过这样的说辞,但并不是听不懂,只是太稀罕。索兰也不再挣扎,神色若有所思,他们不知道方征说这个的意图是什么,但莫名地,这话听着就很顺耳让人忍不住赞同,并且想听他多说几句。
方征见周围群情激愤已经缓解些许,接道:“现在我告诉你们要去做什么。那就是去把相柳剩下八个头砍了。你们所有人都要去。相柳还在那里吐虫子,下游每天死的人都在增加。人死了就没有人来种粮食,没有粮食就没有生产能力,就没有生存发展的基础。那是我最在乎的事情。告诉你们,什么弱水,什么怪兽,哭是没有用的,拜巫灵也没有用。有用的是什么?你多救一个人,多繁衍一个人,十个人里面没有,一百个人,一千个人里面没有,那么等到一万个人,十万人,一百万人里面,总会出现能打败它们的人,一个人打不过,十个人百个人打不过,一万人一百万人总能打过,就算人打不过,一百万个人里面,也总有人能想出办法,造出工具,研究技术,把它们赶走!”
许多人都被震得瞬间失语,手中刀剑都不自觉垂落,愣愣听着方征的每一个铿锵有力的字眼。
方征趁热打铁:“懂了吗?死人解决不了问题,巫灵解决不了问题,所以太康的法子行不通;牛羊也解决不了问题,如果国民不思考也不会反抗了,就没有人会去想怎么对抗这些怪物,也没有人敢去拥有那些力量。永远都不能过得更好,所以仲康的法子也行不通。你们夏渚的两个国君都有够废物的。只有我!我不管你们信不信,你们现在就跟我走,我带你们索兰大统领去那边半月山。等后世传扬开,是你们铠役军除掉相柳,所有人都有份,一点不亏。哪怕再过两千年、五千年,那些传说也永远都不会褪色!”
第160章
其实如果方征只有一个人脱险,他会连夜飞驰回华族,并不会选择去硬碰相柳。只不过现在,既然他必须靠挟持索兰脱身,与其被一大圈全副武装的武士紧追不舍,把祸水引到青龙岭。还不如一箭双雕,支使他们去做点迟早要解决的事情。再不济可以消耗点兵力。所有时代的军队都是兵器利刃,不管在什么名下,有本事使用,它的性质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如果说军队是利刃,那么士气就是给它砥砺发硎,一定要磨锋利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效用。这又像是给汽车加油,如果行军的硬件条件是物资保障,那么软条件就是振奋精神。坚定目标了,士兵的主观能动性就会被充分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