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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瑄又为她灌下一碗醒神的药汤,却也自知于事无补。众人都望着帐中沉睡的人影,心想不知她吃了多少可怕的孟婆柳,中毒到底有多深。这样美丽的少女,倘若真的就此长眠,岂不令人扼腕叹息……

夜色深沈,沈瑄仍是睡不着,走到草厅里点起一盏孤灯,抚起琴来。总是心中抑郁,一曲又一曲,浑然忘了时辰境地。弹着弹着,忽然又变成了那日在湖上听到得洞箫曲,恍若重入明月芦花,一弦一声,历历在耳,竟然将那日的曲调一毫不差的全弹了出来。

曲终韵散,心中犹自一片空旷清凉,忽然听见背后一声幽幽的叹息。

沈瑄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飘飘然的玄衣人影从门边过来,走到灯下。那人一双明澈的秀目,如谷底一泓清泉,幽深不可测,——正凝望着他。沈瑄不觉心中一震,竟一个字也说不出。

那人道:“我梦中听见你弹这曲子,就起来看看。你是谁?”

沈瑄这才明白过来,这正是那个昏迷的少女,竟被自己的琴声唤醒。不觉欢道:“你终于醒了。”

少女道:“我睡了很多天么?这又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在这里?”

沈瑄道:“这是葫芦湾,在下的寒舍,你四天前在湖上落水被救到这里来。”

少女道:“葫芦湾……落水……”不解的摇摇头,“我不知道。”

沈瑄有些紧张:“姑娘贵姓?”

少女眼神一片茫然:“姓什么?我……我不知道。”沉吟半晌,仍是摇着头:“我怎么不知道?”

沈瑄的心顿时坠入了冰窟:她真的失去记忆了。

只见那少女满脸惶惑,浑身颤栗起来,喃喃道:“真的不记得了……我是谁……怎么会……”

沈瑄不忍,忙道:“没有关系,你睡了这样久才醒过来,自然不太清醒。明日便会好的。”

少女咬着嘴唇,不知所措的立在那里。沈瑄心想,若让她回去睡,只怕又醒不过来,犹豫片刻便道:“我弹琴给你听好吗?”少女听见,便低下头,在椅子上坐下来。

沈瑄揉了揉弦,静默一回,仍是弹起刚才那只箫曲来。可是心神总也宁静不下来,弹了一半变戛然而止,再也接不下去。忽然身后箫声悠然响起,清幽无限,续着断曲吹了下去,与那日湖上的调子分毫不差,只是隐然又有凄凉的意味。“原来那湖上的吹箫人就是她啊……”沈瑄望着那少女,静静的坐在那里低吹着一只洞箫,月光如水,泻在她的垂肩长发上。他竟忍不住胸中痛楚起来。

“你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乐秀宁循循善诱。

少女还是只有摇头。

璎璎却道:“我知道她叫什么。你看她的剑上写着‘清绝’二字。”沈瑄道:“清绝显然是剑名。”他拿起那只洞箫端详起来,箫身碧绿,上面斑斑点点,居然是用湘妃竹做的。古来制箫多用紫竹,从未见过用湘竹做的,何况吴越之地也没有湘竹生长。那少女的口音却又分明是台州人。沈瑄寻思着,忽然看见箫身上隐隐有字迹,依稀是个离字。璎璎也看见了,叫道:“原来你叫离儿。”那少女淡淡一笑。

沈瑄却看出那其实只是一首诗,诗句被摹挲已久,早就模糊了,仅辨认出四个字“离”、“泪”、“去”、“时”。

离儿从此便留在小岛上,与璎璎和乐秀宁住在一处。她自醒来之后,身体便已恢复了,神智亦清醒如常,甚至武功也一毫没有丧失。她有时在芦苇丛上练习轻功剑术,那三人都看的赞叹不已,她也只是轻轻一笑。但是从前的事情,她却仍是一点也没有记起来。幸而岛上的日子恬淡平静,离儿的过去想不想的起来,似乎也无关紧要。四人都以兄弟姐妹相称,每日一同起居,却也其乐融融。

不过沈瑄从未放弃过要治离儿的病。他翻遍了洞中的医书,又下了几次水,采来一大堆孟婆柳,试着配了十几味药,仍是一点也不见效。自从离儿来到之后,乐秀宁便不再教沈瑄武功了。沈瑄知道她自忖不及离儿武功高强,不愿卖弄,便也不以为意。离儿箫技精湛,意蕴悠远,浑出天然。可是她竟然并不懂乐律。沈瑄便依着七弦琴,教她五音十二律。离儿不日就学会了看着琴谱弹奏。她自爱听琴,便要向沈瑄学习琴技。沈瑄欣然答允,二人每日晚饭后就在草厅内教习。桐庐附近的桐君山上盛产梧桐,沈瑄进山采来一段上好的桐木,为离儿作了一只短琴。离儿根基甚好,一两日内就弹得一曲《小重山》,指法虽然嫩稚,却也飘飘摇摇,另有一番意蕴。学了一个多月,竟已将《离鸿操》弹完,悠然自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