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现在已经不再去想殉情了。每到月圆的时候,他就在悬崖上烧一串纸钱,虽然尘寰永隔,也算是长相厮守。
曾宪子的性情慷慨洒脱,颇像叶清尘,沈瑄与他相处得甚好。沈瑄练习《江海不系舟》遇到不解之处,就向曾宪子请教,两人一同商榷。曾宪子问过沈瑄的师承。沈瑄说明了自己的身世,但提到师父,只好说没有。第一个教他习武的人是父亲,可惜那时他太小,没学到什么功夫。后来乐秀宁、汪小山都指点过他洞庭功夫,蒋灵骞则以天台的轻功剑术相授,但这些人与他也没有师徒之份。其实还是吴剑知教他的最多,沈瑄的洞庭武功,由他仔仔细细的全盘点拨过。可是这个舅舅,始终不肯收他为徒,还将他赶出三醉宫。现在只怕也认定他是洞庭派有史以来最不象话的门人。“你干脆拜我为师罢!”曾宪子道。
沈瑄不允。
“是了是了,”曾宪子恍然大悟,“你终归是沈家的传人,还是好好练你爷爷的功夫!”
《江海不系舟》最后附有两页歌诀,看来与前面的毫不相干。沈瑄和曾宪子讨论了好几天,也没得出结果,最后曾宪子说这看来根本不是什么内功心诀,倒象是剑法。
自从搬到小岛后面,沈瑄就极少见到印月了。一来印月过惯了深居简出的日子,不答理外人,二来沈瑄也不想看见她那张酷似蒋灵骞的脸,徒然引起伤心。沈瑄偶尔路过水月庵,会听见印月在里面弹琴。他逃到这无根岛上来时,琴不在身边,许久不弹,十分技痒。想问印月借来弄弄,可又不敢。印月的琴技算不得高明,弹来弹去就是几首梵音咒,当真心如止水。可是这一天,沈瑄听到了一曲《长相思》!
印月的歌声很细弱,颤音从丝弦锐声的罅缝中流露,一声一声的倾吐幽怨。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当时在洞庭湖畔,叶清尘也唱过一曲《长相思》来着。这是为什么?还有那一日曾宪子在水月庵门口说的话,这些都引起了他的怀疑。
“清尘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过你么?”曾宪子道。
沈瑄摇摇头。
曾宪子叹道:“是不好说。他都不告诉你,我也不能告诉你。再过三年他就回来了,一切走着瞧。”
二日,曾宪子就搬回一架古琴,问沈瑄要不要弹,却是他向印月借的。沈瑄原以为曾宪子和印月是水火不相容,没想到印月倒很给曾宪子面子。曾宪子一向她开口,她立刻就答应了。
沈瑄把琴摆在海滩上,一曲一曲的弹着,就象在天台山上那个梦一样的夜晚,他为离儿弹了整整一夜的琴,直到月亮沉到西边的幽谷里。
那《五湖烟霞引》,他早已弹得很好。曾宪子捋着胡须,像叶清尘一样听得如痴如醉。三天之后,他忽然捡起一根树枝,跟着沈瑄的琴韵,慢慢地比划起来。
沈瑄大吃一惊,因为曾宪子的剑法,跟琴谱上表示出来的十分相似,但意蕴更加高远玄妙。曾宪子道:“我觉得你这五首曲子,表达的是剑的意思。”
这《五湖烟霞引》,先是被沈瑄当了纯粹的琴谱,可惜怎么也弹不出。后来乐秀宁看出,琴谱的笔划表示着剑招,当是一套剑法,所以又当了剑谱练习。只是未有心法,这《五湖烟霞引》剑法,总看不出有什么奇妙之处。不过沈瑄有时无意中使出一两招来,每每奏奇功。蒋灵骞曾经断言,《五湖烟霞引》是一套绝妙的洞庭剑法,可惜没有心法练不成。
“谁说没有心法?”曾宪子道,“心法不就在你的琴声中么?”
沈瑄一怔,似乎有些明白,却还未完全理解。
曾宪子道:“再来一遍,好好看我!”
曾宪子又跟着沈瑄的琴声舞起来,他舞到一半,沈瑄忽然大叫一声:“我懂了!”
心法真的就是这琴声,剑意与琴意相通。琴声的节律,表示剑风的缓急。琴声的情感,表示剑势的趋避。高渺处灵动快捷,深沉处朴拙浑厚。然而在音乐中暗藏剑术心法,这却也是亘古未有之事。不仅要学者懂武功,更须精通音律。本来要想弹得出这曲子,就须得是琴中高手,遑论体会其中境界。而要把音乐带回剑术中去,又须得有深厚的武学造诣,所以沈瑄若不得曾宪子指点,还是想不到。
“剑中有琴,琴中有剑。剑即是琴,琴即是剑。于琴于剑,都是人间极品。这样的东西,也只有洞庭派的人想的出来。”曾宪子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