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剑知在一旁听着,心里十分焦虑,不住的看着沈瑄脸上的神情变化。
沈瑄心里只有一件事,他如何向离儿交代呢?
沈彬也看出了他的痛苦,道:“我当时也来不及想到,这会妨碍你的婚事。你的未婚妻一定不能原谅,她若要报仇,就让她来杀了我,你别和她计较,将来要好好待她……我是个罪人,不配做你的父亲。”
“爹爹!”沈瑄重又跪在了父亲面前。
月亮斜斜的挂在西天。沈瑄恍恍惚惚走出来,也不知该向哪边走。他的那间院子里,盈盈亮着一盏寒灯。是离儿也起床了么?
“瑄哥哥!”蒋灵骞站在门口招呼他。
他不想让离儿看见自己哭红的眼睛,一手打灭了灯烛,拉着她回到帐中。
“你怎么半夜跑出去了?”蒋灵骞问道。
沈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定一些:“我有些热。”
蒋灵骞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果然很烫,有些惊慌:“你没事吧?起来喝点水。”
沈瑄笑道:“不用啦,你还怕我会生病?睡一觉就好了。”
习武之人轻易不为外寒所侵,何况以沈瑄的内功,蒋灵骞也不必担心,于是翻了个身就去睡了。沈瑄可如何睡得着,父亲的脸、蒋听松的脸、离儿的脸在脑海里换来换去。要不要对离儿说呢?说了以后,是求她原谅,还是听任她去向父亲寻仇?她的心里,又会怎样想?他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瑄哥哥,你睡不着啊?”原来蒋灵骞还醒着。
沈瑄轻轻的“嗯”了一声。
蒋灵骞道:“你睡不着,听我说话好不好?刚才就想对你说的。”
沈瑄又“嗯”了一声。
蒋灵骞悠悠道:“我这次去庐山,祭扫父亲的坟墓,又请人重刻了一块碑。——明年你再陪我去看看罢。结果立墓碑那一天,来了一个人,一个中年妇人,居然就是我的姑姑。”
沈瑄惊道:“真是你姑姑?”
蒋灵骞道:“没错的,就是我的姑姑澹台烟然。我爹爹在庐山遇难时,她也在场,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她失踪了二十年,现在才回来。她把当年的情形,都告诉了我。”她的声音渐渐发涩,紧紧的抓住了沈瑄的手,“爹爹临死之前,救下了姑姑和我的性命。可是姑姑却救不了我。那个大恶人本来要杀我,却被爷爷赶来了。他就掳走了我姑姑,逼她吃下了孟婆柳——就是从前我中过的毒。姑姑失了忆,当然永远不会揭发他,更不能向他寻仇。姑姑被扔到东海的一个荒岛上,作了尼姑,忘掉了一切,一呆就是二十年。最近她才被人治好,回来找仇人算帐。”
“她知道大恶人是谁?”沈瑄问道。他心里忽然升起一丝侥幸,离儿急着为父亲报仇,爷爷的事或者暂时顾及不到罢?将来向她慢慢解释,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毕竟,父亲杀蒋听松,是出于无奈,而蒋听松从前也深深伤害过父亲。
蒋灵骞道:“姑姑知道的。可她又不说那人究竟是谁……我猜不透她的心思。她好像……不知道姑姑跟那人是什么关系,似乎很微妙。她不愿意提他的名字,只是说她已查明,那家伙现在改头换面出了家,法号枯叶。”
沈瑄居然淡淡道:“是么?”
他的心情忽然平静了,也许是绝望到了极处,反而有了理智思考的空间。他伸出手去,替离儿理了理纷乱的头发:“快别想了这些烦心事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说罢!”
蒋灵骞被他哄的睡着了,他盯着帐顶的流苏,慢慢的想自己的心思。
为什么最后会是父亲,杀死了澹台树然?本来这听着不可思议,可是现在,他觉得很明白。乐秀宁说过,真凶就是最后得了好处的那个人。如果不是半路杀出了蒋听松的话,澹台树然一死,《江海不系舟》自然非父亲莫属。父亲不愿眼看爷爷的遗物,落入这个仆人出身、放浪不羁的小师弟之手,就联合了天台派七个弟子,暗杀澹台树然。——这一点,他本来可以推想得到。他甚至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母亲会带他和璎璎远走他乡,会不允许他学武功。母亲一定知道父亲欠了人家血债,故而要求儿女们远远避开江湖的风波。
现在离儿还不知道,枯叶——她的杀父仇人,就是自己的父亲,或者应该告诉她罢?告诉她,是恳求她放过老弱的父亲么?离儿怎能答应,自己又何能开口?澹台树然是她的生身父亲,蒋听松是抚养她成人的唯一亲人,还有吴越王妃的误入歧途和弑女之恨,还有澹台烟然二十年的青春岁月,还有离儿自己,从小的孤苦伶仃……这一重又一重的血腥,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怎能说不报仇,就不报仇?更重要的是,一旦离儿知道了真相,他们两个人就彻底的完了,她怎么能嫁给杀父仇人的儿子!这原是他最担心的事,不料终于发生。这往后一生一世的分离和痛苦,又如何承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