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每次得到片刻相聚的欢娱,就要以更深重的仇恨和苦难为代价,这是天意如此么?不如不告诉她,至少不让她也面对这样痛苦的抉择。
不告诉她,她当然会去找父亲报仇。父亲毫无武功,当然会被她一剑刺死。他自己呢?总不能袖手旁观罢。这的确是父亲自己铸下的大错。如果说他杀蒋听松还情有可原,那么二十年前欠澹台树然那笔血债,实在罪不容诛。可是,无论怎样,这是自己的父亲。这一个晚上,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崇拜视若天人的父亲,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医仙,有着如此阴暗的心灵。但这些终究抹不去父亲眼里慈爱的柔光,抹不去血脉相连的感情。他怎能置之不理?
那么保护父亲,和离儿比武?离儿传承了天下第一剑客的剑法,漫说他未必比得过,真的剑刃相向时,他又怎么忍心伤她?
“现在只能这样了,”他暗暗想。
微白的晨曦,慢慢爬上了窗棂,映着湘妃竹修长的剪影在窗纸上摇曳,仿佛顾影自怜的佳人。沈瑄看看枕边的离儿睡得正香甜,嘴角还挂着似笑非笑的意思。他忍不住俯下身去,吻了又吻。然后悄悄下床,朝沈彬的厢房走去。
蒋灵骞一觉醒来,看见沈瑄立在窗下,衣衫随着晨风徐徐飘荡。窗外的湘妃竹,沙沙的响动着,三醉宫的清晨,寂静得空旷。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瑄哥哥……”
“离儿,”沈瑄道,“怕你睡不好,有件事情昨晚没告诉你。你的那个大仇人枯叶,我认得的。”
蒋灵骞顿时紧张起来:“你说什么?”
沈瑄苦笑道:“枯叶和我舅舅是累代世交,跟我也颇有几分交情。实不相瞒,他现在正在洞庭做客。”
蒋灵骞默然不语,半晌悠悠道:“你是不是觉得告诉了我,让我杀他,有点拂不过这些情面?”
沈瑄听她语气,已知决然无幸,遂道:“不是的,我答应过帮你,绝不食言。放心好了,你的大仇一定可以报的。”
蒋灵骞咬了咬下唇:“那么你告诉我,他藏在什么地方。”
沈瑄拾起了洗凡剑,悬在腰上,镇定道:“不必你动身了。我现在就去找他,说是舅舅相请,他必然过来。你在三醉宫门口等着,看见了老和尚,自然可以和他算帐。”
蒋灵骞点点头。
沈瑄出了门去,忽然又回过头来:“离儿,这老和尚近年来功力骤降,决然不是你的对手。到时,你自然轻松对付了。我……我恐怕不便露面,就不助剑了。你……”
蒋灵骞知他有苦衷,理解的点点头。
天早已大亮了,蒋灵骞立在三醉宫门前的湖岸上,默默的等候着。清绝剑在她的腰间晃来晃去,一如心情一样摇摆不定。她也不是第一次杀人了,却从来没有这样激动和焦急过。也许,因为这实在是,是血海深仇啊!
似乎等了有半生那样漫长,一只小船,终于从洞庭湖深处漂来。船上走下来一个垂垂老僧。蒋灵骞迟疑了一下,走上去道:“请教和尚法号?”
老僧合十道:“贫僧枯叶。”
蒋灵骞暗想,瑄哥哥办事情,果然不差!方才她已经放出信号,想来姑姑很快也到了。可惜瑄哥哥自己不肯来。她冷笑道:“你知道我是谁?”
沈彬摇摇头,端详了一下对方,觉得面目很熟,忽然惊道:“你莫非是……”
蒋灵骞道:“你平生干的亏心事,难为还记得!”她不愿有差池,细细问了一遍:“二十年前在庐山,是你杀死了潇湘神剑,还给他的妹子下了药。对不对?”
沈彬闭目不答,半晌方道:“果然,报应这么快就来了。你这么像烟然,一定就是四师弟的女儿,要给你父亲报仇是不是?”
蒋灵骞道:“不错,今日便是你恶贯满盈之期。赶快拔出兵刃来,免得你说我杀手无寸铁之人。”
沈彬苦笑道:“我早就武功尽失,拿什么来还手!你就一剑刺死我好了。自作孽不可活,我哪里还有半句怨言。”
蒋灵骞半信半疑,抽出清绝剑,一寸一寸的向沈彬胸前刺去。她自恃武功高强,如果沈彬搞什么鬼,当能够应付。
忽然,她的剑停了下来:“我还要问一句,你出家以前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沈彬叹道:“出家人四大皆空,哪里还问从前是谁?我便告诉你,对你也没有好处。”
蒋灵骞冷笑道:“你不说,我就舍不得杀你么?”清绝剑又寸寸前进,抵住了沈彬胸前的膻中穴。沈彬还是一动不动坐以待毙,看来真的不会武功。
蒋灵骞忽然有一种很失落的感觉,刻骨铭心的深仇,难道就这样轻易的解决了?复仇的感觉,为什么这样的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