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相爱了。

他们爱得那么炽烈、那么纠缠、那么幸福、那么痛苦。就像天空与海洋、云彩与大地、飞鸟与鱼。当她得知他是谁;当父亲胁迫将他杀死;当他在她沉睡时,颤抖着手持尖刀,泪水模糊了视线;尤其是当他也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当他知道所谓魔鬼所谓圣母;当他决定即便如此还要爱她爱到死……他们爱得那么炽烈、那么纠缠、那么幸福、那么痛苦。就像天空与海洋、云彩与大地、飞鸟与鱼。

日记里记载的故事有八种结局,八种不同却又相似的结局。但无论是哪一种结局,无论他们最终经历了怎样生离死别的痛苦,总有某个人牺牲自己,或是鲧神女,或是华宗胥……用生命献祭了“镇魂棺”,打开了“黑洞之匣”,扭转时空。

而当她每次回到那阴森的德国古堡,在那一间间似曾相识的房间里穿梭流连,她总会阴差阳错地发现那个密龛,找到那本藏在青铜匣子里的日记。然后他总会想起一切,想起在另一个时空里曾经发生过同样的爱情,总会提起笔,颤抖着在日记后记载又一次的命运。

在那本翻过无数遍的日记的最后一页,她题着一句诗:“我可忘不了你。那一天你来,就比如黑暗的前途见了光彩。”那是徐志摩的《翡冷翠一夜》,写于80年前的佛罗伦萨。他依稀记起某个冬夜,就是这家街角的餐馆,他在纸巾上为她写下了句诗。

当他终于看完了这本记载了八遍的日记,窗外已是夜色沉沉。玻璃窗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照着灯火辉煌的餐厅、欢乐喧嚣的人群,以及他们阴暗不定的身影。

玄小童合上本子,轻声说:“洛河哥,如果我没有猜错,装戴着这本日记的铜盒,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潘多拉之匣’了。它可以隔绝时空的变化,将一切永恒封存。正因如此,我才能在匣中发现另一个时空的自己留下的轨迹,才能想起自己,想起你。”

丁洛河心里空茫郁堵,分不出是悲是喜。长长地吐了口气,心想,人们问说“潘多拉之匣”是灾难之匣,但所谓“灾难”,或许并不是神话所渲染的人类的欲望,而是超越了人类所能理解的“永恒”。

就像佛罗伦萨这永恒不变的夜,就像教堂尖顶那昏黄如旧的月。古往今来,究竟有多少人徜徉此夜,眺望此月?多少人像他们一样,来过,活过,爱过,然后又死了?沧海桑田几翻覆,那些爱、恨、誓言,都已随风而散,只留下这轮孤独之月,圆了又缺,永恒地见证所有变迁。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如此萧索苍凉,就连两人重逢的惊喜、得知彼此身份的震骇,以及明白来龙去脉后的种种悲欣都突然变得微渺而不足道了。坐在这欢声笑语的餐馆里,却仿佛与整个世界完全隔离。相比于无垠的时空与孤独的永恒,这个世界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又算得了什么?神魔也好,生死也罢,就算经历了轰轰烈烈的八遍轮回,最终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万古夜。

玄小童似是知道他的心意,与他十指交缠,紧紧相握,柔声说:“洛河哥,带我走吧。我再不想写第九遍的日记了。别管你是谁,别管这个世界什么时候毁灭,带我到天涯海角,到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不管那是地狱还是天堂。只要我们在一起,真真切切地多活一分,多活一秒,就比什么都好。”

丁洛河心里一颤,热血瞬间涌上了头顶。不错,浩瀚星河,万古长夜,又有什么比眼前的人更加真实,更加重要?未来的未曾到来,过去的已成虚幻,他可以真实掌握的,不过是眼下的这一秒!

就在他将她的指尖抵在唇边,想要应答的时候,周围突然传来一阵掌声与欢呼。左前方的电视机里正的播报着关于平安夜的消息。

新闻中的女主播面带微笑地介绍着今夜意大利各地的圣诞庆典。罗马、米兰、威尼斯、佛罗伦萨……各个城市张灯结彩,欢歌如沸,到处都是涌上街头、等待着敲响圣诞钟声、彻夜狂欢的民众。镜头又切换到了梵蒂冈,圣彼得广场更是人山人海,在平安夜弥撒开始之前,齐喝着上帝的赞歌。

“jg bell,jg bell,jg bell nock,jgle bells ag and jgle bellsng……”餐馆里众人被欢乐的气氛感染,不约而同地唱起了圣诞歌,越来越响,夹杂着各国游客的母语,笑声不断。

他与她四目交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又夹杂着一种苦涩的荒谬感觉。如果周围这些人知道他们正与圣母及魔鬼同席,不知又当作何感想?玛利亚、撒旦……即使是他自己,即使到了此时此刻,仍觉得这身份有如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