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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大风刮来,窗子乒乓乱撞,灯火明灭。我眼前一花,忽然闪过许多纷乱的景象。许多陌生而又熟悉的脸庞,耳边仿佛听到音乐,听到喧哗,听到有人低语,有人啜泣,有人尖声大笑……那种感觉让人毛骨悚然。

我团闭上眼睛,猛地摇了摇头,将纷至沓来的幻象抛出脑海。重新睁开以时,心里咯噔一跳,钢琴和留声机竟然互相调换了位置!再转头细看,汗毛尽乍,桌子、沙发、餐桌柜……全都或左或右移动了几米!

难道是我的幻觉?我惊疑不定地打量四周,一切又恢复了正常,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山里夜间的温度本来就比较低,这木屋里更说不出的阴冷,从小溪里上来后,头上、身上仍是湿漉漉的,一路上雾气森森,我已经觉得有点寒意,这时被穿堂风一刮,再这么一惊一乍,更是鼻子发痒,连打了四五个喷嚏。

我又想起了神秘人说的那句话,“千万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眼睛最会欺自己”。

家具是死的,怎么可能会自己移动?相由心生,都是自己吓自己。我苦笑着揉揉鼻子,点燃壁炉里的木柴。炉火熊熊,全身顿时暖了不少。我脱下套头衫和牛仔裤,拧干铺在炉边的椅子上,又我了条毛巾,坐在炉边的地毯上搓干头发。

玄小童提灯下来,瞥见我,突然尖叫一声,朝后退了好几步。

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他看见了什么东西,急忙跳起身,握着拨火棍转头四望。

“你……你干吗呀!快把衣服穿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灯火映照,玄小童的脸红得像苹果,跺了跺脚,别着头不敢看我。

我一愣,才知道他是害羞,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怕什么呀,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又不是同性恋。穿着湿衣服容易感冒,来来来,你也脱了一起烤烤火,烘干了穿着才舒服。”

“谁说我怕呀?”玄小童冷笑着坐到炉边,接过我递给他的毛巾,“我这是文明。哪像你,搓衣板似的还自曝其短,没事儿讨丑献。”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嘴硬脸皮薄,完全没了刚才在溪里和我血战到底的气势,视线刚扫过我的身体,又急忙转移开去。我故意逗他,摆了几个健美运动员的造型,用倍儿深沉富有磁性的声音慢慢地说:“别说哥瘦,哥有肌肉;别说哥丑,哥很温柔……”

“得得得,怕了你啦!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是艺术家。”玄小童一把将毛巾砸在我头上,转身背对着我坐在壁炉边,任我怎么逗他也不理。

“真的生气啦?”我有点不好意思了,将毛巾披在身上,捅了捅他的肩膀。虽说和他已经越来越熟稔,但这玩笑看来还是有些狎昵过头了。他扭了扭身体,依旧没理我。

“你姥爷呢?找到什么消息没?比如纸条、信笺什么的。”我坐到他旁边,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

玄小童抱着腿坐着,怔怔地望着炉火,像是什么也没听见,睫毛一颤,眼眶里突然涌出一滴泪珠,倏地滑落脸颊。

“好啦好啦,是我错了,我不该乱开玩笑。”被他这么一哭,我立刻慌了手脚,连忙抓起毛巾去擦他的泪水。

玄小童似乎更难过了,把头埋在膝盖上,抽抽搭搭地哭着,肩头不住地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哽咽着说:“姥爷,他……他……我再也看不见他啦,再也……再也看不见我妈了!”说到最后一句,更是放声大哭。

我这才明白他是为此难过,想起爸妈,心有戚戚,差点也要掉下眼泪。想要安慰他,一时间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伸手将他拉到怀里,轻轻地拍打他的肩背。

玄小童的身子陡然僵硬了一下,仿佛想要挣脱,又渐渐地软了下来。他低着头,蜷着身,湿漉漉的头发顶在我的臂弯,滚烫的泪水一颗颗滴落在我身上。

风声呼啸,壁炉里的火噼噼啪啪地响着,我们就像两只冬天里相互依偎取暖的流浪猫,各怀心事,半天没有说话。炉火与灯光将我们的影子映在地毯上,跳跃摇晃。

我心里一酸,涌起难以描述的异样感觉。

大千世界,人海茫茫,有人一见如故,有人对面不识。对于所有的亲戚朋友来说,“丁洛河”已经死了,我只是个陌生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还能认得我,并乐于和我嬉闹同行的,或许就只剩下这个认识不久的男孩了。他是我最后与最初的朋友,也是让我觉得“自己”还是“自己”的唯一证明。或许正因为这样,我才与他有如旧交,这么亲密。

“丁大哥,谢谢你陪我到这儿,”玄小童轻轻地挣开我,擦干眼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早就猜到姥爷不在这里啦,但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凡事总得试一试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