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已经有人呼喝起来。
曹媚娘早就备下了这一出。此时她看见成令海也出来了,便唤了莺莺、红娘和张生快快上场。《琴挑》一出,是《西厢记》的名段,唱的是张生思念崔莺莺,在西厢弹琴抒怀,被崔莺莺听见,两下里心意沟通,却是无缘得见。玉流苏端出喑哑琴,只听那青衣唱道:“云敛晴空,冰轮乍涌,风扫残红……”一时四座皆惊。原先飘灯阁的这一出,一向是谭小蕙扮莺莺。如今谭小蕙死了,却不知何人顶缸。原来那女伶是谭小蕙的师妹,名唤徐意瑶,也是刚刚登台。端的是宽阔婉转,深沉凝重,一时众人的心思又都落在那青衣身上。
琴师默默地调着弦,小生接道:“则落得心儿里念想,口儿里闲题,则索向梦儿里相逢。……可教我翠袖殷勤捧玉钟,却不道主人情重?则为那兄妹排连,因此上鱼水难同。”下面却是莺莺的一段《小桃红》,咿咿呀呀,早被如潮如海的叫好声淹没。“人间看波,玉容深锁秀帏中,怕有人搬弄。想嫦娥,西没东升有谁共?怨天公,裴航不作游仙梦。这云似我罗帏数重,只恐怕嫦娥心动,因此上围住广寒宫。”
莺莺唱罢,红娘咳嗽了一声,念道:“来了。”
来了,遍地喝彩声忽的静了下来,都知道下面要听张生的琴,一声大气也不敢出。玉流苏开始拂弦,开始只是若隐若现的,不甚明了,却哀哀绵绵,一丝一丝勾了人的魂魄去。后来渐渐响亮,如子规啼夜,山鬼长吟。
来了。青衣漫漫的唱着:“莫不是樊王宫,夜撞钟?莫不是疏竹潇潇曲槛中?……”
来了。就在所有的人都被琴声所吸引的时候。斜剌里有人出手了。那是一个不起眼的老头儿,穿了杂役的衣裳,朝成令海飞过来一个手巾把子。飞手巾把子,原是戏园子里堂倌儿们的绝活,求的是方向不偏不倚,力道不轻不重,勘勘的落在客人手里,否则是要闹笑话的。这个杂役想是飘灯阁的老人,手上功夫颇为了得。白乎乎的手巾,携着一团温热,如一道闪电般迅捷。成令海专心喝着八宝茶,却似无意的用手肘子撞了一下手巾把子,于是那白乎乎一团又飞了回去,势头之快,竟然三倍超过原来的速度。那杂役一击之后,回身便闪,不道手巾打了转,尾随而至,直扑后脑。他把头一偏,手巾从耳边掠过,落在近处一张桌子上。他猛然回头,狠狠的瞪着成令海。成令海正把茶杯搁下,轻轻一顿。那杂役哼了一声,倒在地上。手巾把子里飞出的短刀,斜插在颈下。
座中早痴了,莺莺在幽幽的唱:“……莫不是牙尺剪刀声相送?莫不是漏声长滴响壶铜?”竟没人注意到,倒了一个杂役,脸上蒙了白手巾,手巾下面露出粘粘的一丝红。
琴声抵死缠绵。成令海目不转睛的瞪着台上。他心里在踌躇。刺客动手了,却有些出乎意外。他没有听见手下人匆匆赶来的脚步声。有人轻快的掠过杂役身边,拾起白手巾。
“他那里思不穷,我这里意已通,娇鸾雏凤失雌雄;他曲未终,我意转浓,争奈伯劳飞燕各西东,尽在不言中……”
“好辞!”成令海忽道。
白手巾呈到成令海面前,那人低头跪着。成令海皱了眉头,把茶碗一搁,道:“放肆!不拿一块干净的来!”
“爷恕罪,小的这就换去。”
那人忙忙的爬起来,做势欲退。成令海眯着眼看台上,并不理会。忽然,那人扑了过来。势如雷霆,一只手勾成利爪,勘勘挖向成令海胸口。成令海似是吓住了,呆在那里一动不动。那人心中一喜,爪上十分力道。忽然一沾成令海的衣襟,那力道竟如泥牛入海,那人一惊,成令海微微冷笑,胸口呼的缩进去,死死的吸住了那只利爪,一面一只铁掌,就朝那人手腕劈下。那人哼了一声,手腕生生折断,另一只手却立刻去拂成令海的口鼻。成令海不免气息一滞,胸前便松了。那人一狠劲儿,趁机拔出。成令海立刻双掌缠上,定要留下那人性命。那人只剩单爪,不顾命的扑杀上来。歌未有几句,两人已是默默的拆了几十招。成令海稳坐如石,铁掌还技高一筹,那人一个脱空,被他一掌拍在胸骨上,砰的一声,骨头碎在了里面。
“奸臣!你会武功!”那人闷声哼了一句,倒在了地上。
“呀——”此时,听众中有人发现了死了人,尖叫起来。成令海皱了皱眉头。今天有些奇怪,他本来有保镖四位,各领侍卫百人,家丁护院无数。居然一个都不来,逼得他不得不露出真功夫。他头一次隐隐感到有些不妙,只是此刻决不能乱了方寸。他毫不言语,抖了抖袖子,继续喝他的八宝茶。众人见状,皆变了脸色,又不敢喧闹逃跑,一时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