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瞻说过,这叫化鸡看起来不起眼,制作起来却颇费周折。需天清气朗之日,艳阳高照之时,选岁半小公鸡一只,屠杀之后用梨花酒泡制一刻,待鸡肉带有梨花雅芬芳之后,加入腌料。多一份,酒夺鸡之味,少一分,鸡肉略显土腥。
“之后,再抹上佐料,静候半个时辰,在用桑皮纸一层层包好,三层之后,用和好的红泥包裹,置红炭中半个时辰闷熟。”
“此做法最妙之处是将鸡的精华敛在鸡肉之中,吃上一口,鲜美无比,神仙不换。”
“而且此物最适合春暮食用,春三月,鸡愈加肥美,却不夺其鲜。”
……
范纯仁在前头走着,摇头晃脑的说着苏轼给他写的信上关于叫化鸡的各种工序。这信是当初高俅所抄录,李逵也帮着整理过。自然知道信件的内容。
要论师祖苏轼的做菜水平,李逵觉得自己能碾压他老人家五百年。
别看苏轼他老人家写美食的文章天下扬名,甚至还写过《猪肉颂》这样的文章,但实际上他老人家的做菜的水平,比高俅都差很多,压根就不会动手做。
所有的菜品都是王姨娘做好了之后,然后苏轼巴拉巴拉评判一阵。
他老人家总有一种将平常菜肴赋予一种神秘仪式感的本事,而大宋人就吃他这一套。比如说春暮的鸡和秋天的鸡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叫化鸡不能在下雨天吃?
还有一岁半的小公鸡与一岁的小公鸡又有何差距?
反正他老人家只负责吃,然后写文章,不要钱的吹捧。认识苏轼两年多了,李逵很清楚他这位师祖的喜好,他就是吃美了,想要找个人扒拉几句。
首选自然是自己的亲弟弟苏辙;
然后好基友驸马都尉王诜;
好友陈慥,就是河东狮吼陈季常,和苏轼是同乡,从小就认识,形容这位只用俩个字即可——有钱。经常无缘无故的送钱给苏轼,让他很不好意思;
还有像章楶,字质夫,章惇的堂兄。苏轼受乌台诗案倒霉被贬谪黄州的时候,这位还写《水龙吟》祝贺苏轼,忒不靠谱了。
当然,他也有祝贺的理由,因为章楶正好是在两湖做提点刑狱使,要是在明清,这是妥妥的臬台,一省的三号人物。黄州可是他的地盘。这位写词的目的就是告诉苏轼,来哥的地盘,哥罩着你。
而且章楶也非常牛,他是福建章家第二个状元及第的家族成员。得亏章惇比他早两科中了进士。要不然,这位头铁的大人物说不定还要气不过,再次不接受朝廷的授官,还要考一次。先前遇到侄子一起参加省试殿试,侄子中了状元,他中进士就很不开心,放弃进士身份,再考。
说起来,章惇也够倒霉,家族两个成员一前一后中了状元,他竟然夹在中间,就知道有多么憋屈了。
苏轼每次发信件,总要几十封,保证走的近的亲朋好友都能收到他的信。
范纯仁也收到了,可惜他老人家至今没有享受到叫化鸡的美味,加上自己也爱吃,对美食的期待愈加的强烈。
双庆跟在自家叔祖的后头,一个劲的咽口水,根本就不敢搭话,深怕一开口,胸口湿一大片。
走进考场。
范纯仁老爷子愣住了,正好是士子中午休息,准备吃饭的时间。
一只叫化鸡,叫愿望实现;两只叫幸福加倍;他有点眩晕的是,一下子出现了四只,这是何等的幸福和美满。
不过让他奇怪的是,这四只叫化鸡分别在四个人手中。李逵和李云就不说了,老相识了,忘年交。范纯仁不知道的是,李云已经在私下里和他绝交了。
可还有两个人何德何能,也敢在考试的时候带着叫化鸡?
你们配吗?
老头挺气愤,觉得自己的朋友背叛了自己,没给自己送来,竟然将自己一直心心念念想吃美味送给了不入流的匪类。
范纯仁笃定沂州地面上,就读书人来说,去太学和著名官办书院的不算,在沂州参加解试的士子,一般都不能入他老人家的眼。君子交往,怎么能和不如自己的人扎堆,这是堕落。老头觉得自己有必要替好友苏轼管教一下两个徒孙,防止他们结交匪类,是害人害己。
他决定了,直接拆散他们。
范纯仁走到解千和解万的跟前,突然站定了,吓得这两位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的站起来躬身道:“见过范相。”
双庆站边上对衙役喝道:“开不快去拿马扎!”
自己叔祖的脾气他还能不知道?这位谈话是假的,主要是从灵魂深处攻击对方,让对方吃不下饭。
范纯仁坐定之后,瞥了一眼解千的考卷,颇为惊讶:“策论不容易,没想到你已经写完了,老夫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你看看吧!”
解千不大情愿的双手奉起考卷,送到了双庆的手里,然后再由双庆转交给范纯仁。还低声解释道:“范相,小子写的不好,还请范相海涵。”
作为学渣,解千和解万压根就没有指望文试中披荆斩棘,获得主考官的认同,从诸多士子中脱颖而出,获得省试的资格。对他们来说,论和策写起来是最快的,也是最容易的,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往好了考。主要是胡说八道一番,将考卷填满,就算是大功告成了。相比之下,反而释经义却变成了最难的。不会,那是真不会啊!
范纯仁原本是想要借着机会痛斥一番解千和解万,可是当他看了考卷之后,眉头顿时蹙起来,字很离谱,不好看之外,考卷上还有涂抹。放下考卷问:“没有打草稿吗?”
解千心慌道:“没有。”
他本来就不指望文试能中,打什么草稿?岂不是浪费精神。
“混账东西,如此治学,焉能成为国之栋梁?”范纯仁原本并没有生气的想法,可这下子,却真的怒了。
“不堪造就,简直就不堪造就。”
说话间,范纯仁将考卷劈头盖脸的摔在了解千的脸上,站起来大声质问:“你就是如此诠释老夫的问题?府库困纾,量入焉,量出焉?这题目真要是就你说的这么去办,大宋还有什么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