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江枫顿住了,忽然大喝一声:‘陆希潘,你出来!’我暗暗苦笑。陆希潘的傀儡不能回答,只是追着江枫又是一剑劈了下去。这一剑倒是快极狠极,江枫躲闪不及。我只觉得眼前辉光过处,红霞一抹,一只惨白的手掌就飞了出来,堪堪落在我藏身的脚边。我狠狠的把一声惊叫吞了下去,抬头看,江枫呆呆的立着,一只袖子染成红色,一点一点滴到地上。
“他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可是那里面分明是恨意,是退到绝境处,只愿同归于尽的那种恨意。陆希潘似也吓住了,可是他中了魔,停不下来。
“我看见脚边的手掌,是一只左手,手指又细又白。这时我忽然同情起那个少年人来,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我想不如给江枫一个机会。屋子里有一只很大的香炉,点着普通的檀香,已经熄灭了。我把猫儿放出去,扑倒了香炉,香灰洒了一地。这一下子,陆希潘的傀儡每动一步,脚印就落在香灰上,历历可见。江枫一见,立刻拔出剑来,追着脚印就砍了过去。
“灯光很亮。江枫挥起他的佩剑,半躬身子,追着脚印,直取陆希潘的下盘。一招快似一招,简直像割草一样。他的脸照在灯下,青色的,只有一双大大的眼睛,血红,我想,他也崩溃了。”
墨寻无黯然道:“江枫的别离剑,和陆希潘的千山暮雪,都是绝顶高超的剑术。照说还是陆希潘略胜一筹,何况江枫终究是看不到。”
“江枫虽然看不到,却更聪明。”薛华丹冷笑道。“他转了几圈,忽然把一只大蜡烛扑倒在地上,屋里本来满地都是香灰。打翻的香炉里面,还剩有一些香片,都撒在地上,这时全被点燃了,不一会儿,烟幕滚滚的充满了客厅。我呛得不行,只道他失了手。一会儿才看明白,这一下子陆希潘得整个身子,都暴露在江枫的视力里。这一回,他是定要置陆希潘于死地不可。这下我后悔了,真不该用香灰提醒了他。我还不打算这么快就失掉我的傀儡。于是我立刻念起了咒,赶快把陆希潘收回了画中。江枫忽然间找不到对手了,满腹狐疑,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这时候我可不敢出来,只是躲在屏风后面看。经过这一番稀奇古怪的恶战,我想江枫都疯了,若是看见我,定然不会饶过。家里再没别的人,此时江枫红了眼,没命的在屋子里找来找去,开窗推门,劈开桌椅,一面嚷嚷着:‘陆希潘,你给我出来,今晚你我做个了断——一辈子的了断!’事情超出了我的计划,我只是担心他找出端倪,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果然一会儿,他冲到卧室去了,接着尖叫一声。陆希潘失了魂的身体,也就是屋舍,就停在那里面。我都快吓晕了。
“‘早知道是你,早知道是你!’我只听见他疯狂的叫喊,‘我早就看出来是你的招数。你竟然宁可死也不放过我。’
“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偷偷跟到窗下,发现里面一地的血,浸透了凤尾罗帐。陆希潘的身体放在床上,剥了衣服。江枫就跪在那里,用他的佩剑,一剑一剑的往那尸身上砍过去。他的脸映在灯下,青白扭曲。剑光一闪一闪,尸体血流如注。我想糟了,这下子陆希潘彻底没救了。江枫还在发了疯似的砍杀着,说:‘你如何对我,我也如何对你。’
“我捂了眼睛不忍再看,躲在窗下不敢出气。过了很久,里面没了动静,只有幽幽的喘息。我鼓起勇气再看一眼,床上的尸体——如果那个还叫尸体的话,已经变成了一堆碎肉,辨不出形容。不知怎地,看着这样的陆希潘,我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江枫脸色怪怪的,把自己那只滴血的断腕插入碎肉堆里,直浸至肘,似乎想汲取里面的血肉。一会儿忽然一头栽入那些碎肉里,狠狠涂抹着,又像是哭又像是笑。我只听见他喃喃的说:‘原来我们彼此都不能放过。’”
唐小谢听得脸色煞白。墨寻无却是一阵青一阵红的过不去。
薛华丹停了一会儿,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陷入了当年恐怖的回忆中不能自拔。过了很久,她叹了一口气:“后来我回到客厅里,瞪着陆希潘的小照发呆。头一次觉得他那双眼睛如此可怜,似乎快要哭了出来。我本来以为江枫会自尽,可是当我回到卧室时,他已经不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我只好把那堆碎肉和着帐子被褥,一起收拾到棺材里钉好,再给陆希潘发丧,设法一切安排妥帖,不能让圆天阁看出问题来。不过,墨先生真是厉害,依然发现了那具被江枫糟践的不成样子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