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一定,便都排除杂念,再不他想,只伏下身,以他们的血肉和顽强的意志,坚决地对抗着强大的自然。

风沙不止,这一场咆哮似已持续了千百年,这一回煎熬似已无止尽。摩耶娜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用身体来保护自己的两个男子气息渐渐微弱,无论多么强悍的男儿,在这天地之力面前,都如此卑微渺小。清清楚楚地知道,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自己,也许他们早已抵挡不住如此狂猛的风沙,被卷到天之尽头而去。可只因这一刻,有自己在他们身旁,于是,硬是以血肉之躯,与天相抗,不认输,不放弃,不败退,不低头。

心头的酸涩涌起,却又有更多的温柔萌动,温柔到了极处,竟有一种痛楚的感觉。不敢睁开风沙中的双眼,只能摸索着握住两只不同的手。感觉到手指的湿润,知道那是淋漓的鲜血,却不假思索地紧紧握住,用力之大,似要将彼此的血肉溶至一处。

(二十一)

天高云淡,草绿花红,风尚好。

楼兰王宫,翠室轩窗,雕栏玉砌之间,侍从宫女无数,却无半点喧哗啦,人人都在静心聆听,从二王子的月流阁中传来的悠悠乐声。

楼兰国二王子摩罗诃容仪俊美如天上明月朗星,人间明珠美玉,而他的十指弹奏乐器之时,天地间,就只剩下从他手中流出来的音乐,美如天簌。

没有人知道那修长优美的十指是如何拔动筝弦,竟能发出这样动听的音乐,只是本能地因此而沉醉其间。

摩罗诃并无意理会别宫他殿的人如何因他的筝音而陶醉。

跌坐在月流阁万花之间,垂首抚筝的他,高贵如神祗。

风乍起,群花动。

各色鲜花,似弱不胜风,依依地离了枝头,在淡淡微风中,温柔地落了他一身。

一朵小小的不知名白花,悠悠飘下,轻盈盈落在了筝上。

筝音忽转激越,听得人心头一震,却又在至高处猛然一颤,然后,是倏然而来,却又压得人连呼吸都已忘却的寂静。

摩罗诃伸手轻柔地抚过断裂的筝弦,淡淡道;“何人偷听,毁我筝曲。”

侍立在他身后的鹰格尔闻言一怔,按刀上前一步以做防备。

阴暗处有人影一闪而现,遥遥拜倒:“左贤王帐下卫士突曼受命率金箭武士二十三人,前来听候殿下调遣。”

“你的杀气太大,连我的筝弦都因你而断。“摩罗诃眼眸低垂看也没有看那十步外拜倒的匈奴武士:“我并不需要杀人的属下,左贤王只怕多此一举。”

突曼身为草原第一强悍民族勇士的傲气迸发,长身立起,健壮魁梧的身材很自然地对人形成一种强大的压迫感:“殿下请不要忘了,当初在我匈奴部为质子时与左贤王所达成的协议,左贤王将殿下放归故国,助殿下他日登上王位,殿下也不能坏了左贤王的大事。如今楼兰大王子即将归国,殿下储君的地位再也不保。左贤王命我领二十三名匈奴最强大的勇士来帮助殿下应付各种变故,也是他为殿下好的一片苦心。”

摩罗诃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了抚眉心,若有所思地说:“是啊,摩罗尼为什么还没有到呢?”银色的眸子里流转出幽深的异芒“必是被困在白龙堆了。”

话音未落,他已站起身来:“他们十年没归故国,可能根本过了不白龙堆,我们去接他。”说到这里,目光看向突曼,优美的唇旁忽溢出一丝冰冷的笑意“你也一起跟来吧。”

突曼微一迟疑:“殿下是想在他没有回来之前就……”

摩罗诃根本没有他理会他,踏着无比优雅的步伐自他身旁走了过去。鹰格尔看了突曼一眼,给了他一个苦笑,快步跟上了摩罗诃,突曼自以为猜中摩罗诃的心意,也立即跟了上去。

(二十二)

狂风在经过似已有千百万年的漫长肆虑后终于渐渐停止,陈聿修全身都已麻木,十指抓在沙地上,早已血迹斑斑,却连痛苦也感觉不到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似已在这场可怕的对抗中消耗至尽,全身上下的每一分每一寸都似再不属于自己,就连手指也移动不了一下,意识在昏沉沉中向无限黑暗中沉去,最后的一分担心却又使他死死抓住仅有的清醒,想要呼唤摩耶娜的名字,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连发声的力量,都已经没有了。

“聿修,聿修!”熟悉的声音响在耳旁,似一股清凉注入已然疲累至极点的身体。尽管疲倦欲死之下,恨不得合上双眼,任自己倦极的身心获得永远的沉睡休息,却终还是以最后仅有的微弱力量,睁开了双眼,看到眼前这满身黄沙,无比狼狈抱着自己声声呼唤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