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有些颤抖地抬起手,按在木盒的盖子上,却迟迟不敢打开。

安归伽反倒轻轻催促一声:“殿下。”

摩罗尼一咬牙,一闭眼,猛然翻开盒盖。

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飘于空气中。摩罗尼怔怔望着盒子,端端正正放在盒子里的那颗人头,表情异常安详,竟似仍在熟睡一般。

摩罗尼就这样僵立在原地,不思不想不言不动,仿佛忽然间,成了个没有生命的木头人。那高大强壮,足以力敌虎狼的身躯象是转眼之间,变得一阵风都可以吹得走。

直到陈聿修轻轻伸手按在他的肩头,仿佛要借这个动作,支撑他随时可能倒下的身体:“摩罗尼。”

摩罗尼僵硬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僵硬得勾动唇角,想要向他笑一笑,然后一张唇,一口鲜血猛然吐了出来。

陈聿修惊慌得扶住他,失声唤:“摩罗尼。”

摩罗尼却已没有力气回答,他象是失去全部力量一般跪坐下去,一把抓过木盒,牢牢抱在怀中,全身剧烈地颤抖。

仿佛还在昨日,他的柯叔叔,还抱着正牙牙学语的他,一次次将他抛向空中,再重新接住,听着他吃吃的笑声,大声说:“我的小王子,我的小殿下,你一定要成为楼兰最强大的男子汉,守护你的国家。”

仿佛,就在昨天,他仍在身前期待得不断呼唤“殿下,殿下,我在这里,快过来。”他咯咯笑着,努力迈动小脚,学习走路,一不小心失脚跌下去,还不及碰到坚硬的地面,已被抱进一个温暖的胸膛,那个力能拔山的粗豪汉子,抱着他时,却小心如手捧易碎的珍宝。

仿佛,就在昨日,那人在他身后,把着他的手,助他拉开生平第一张弓,坚定地在他耳边说:“殿下,只要有毅力,有决心,就算是太阳,我们也终有射下它的一日。”

仿佛,就在昨日,那人把让他坐在身前,双手护着他,持着马缰,让风从身边拂过,让大地,在脚下迅速退后,和白云竟速,奔驰在孔雀河边。

仿佛,就在昨天,那人还在严厉地教导他练武,不管他稚嫩的双手已多么疲惫,不管他软弱的双腿已多么辛劳,冷漠在斥喝:“站起来,楼兰的勇士,不是黄金笼子里享乐的小鸟,而是永远搏击长空的苍鹰。”然后,又在下课后,亲自为他酸疼的身体上药,推拿,心疼得守着疲惫入眠的他,一整晚都不离开。

这样的亲人,这样的长辈,这样的老师,已永远不在了。

他逼死了他。

还记得昨天自己以王子之尊的跪拜恳求,还记得柯叔叔忽然苍凉起来的表情。还记得他毅然决然把他拉起,说的那一声:“我答应你。”

摩罗尼想叫,却叫不出声,想哭,却哭不出泪。

他逼死了他。因为他的恳求,因为他那一堆救国救民的理想道理,所以,他的柯叔叔,砍下了自己的人头,送给了他。

而他能做的,只是这样颤抖着跪倒在地上,抱着自己最亲近最信任长辈的人头,一口口吐血。

耳旁陈聿修惊惶的叫声,他听不到,身后,无数纷乱靠近的脚步声,呼唤声,他听不到。

摩耶娜忽然发出一声惊叫:“柯叔叔。”他听不到。

迦柯力痛极大喊的声音:“柯力额。”他听不到。

群臣都围了过来,人人面露不忍之色,他全部看不到。

摩耶娜已经冲了过来,一时不知道是应扑到柯力额人头前痛哭,还是应当抱住失魂的摩罗尼大声呼唤他,只是怔怔站着,怔怔哭泣,让伤心的泪水布满美丽的脸颊。

迦柯力扑过来,以国王之尊跪下去,老泪纵横,嘴唇颤动多次,却再也叫不出,那个陪伴他几十年,不离不弃,好友的名字。

在一片混乱中,安归伽跪了下来,伸手入怀,把一张绵帛抽出来,送到迦柯力面前:“陛下,这是父亲临去之前的血书。”直至此刻,这少年眼中隐忍的泪水,才无声地流了下来。

“陛下,看到这封信时,你忠实的侍卫已不能再如少时誓言那样继续保护在您的身旁,在此谨向您请罪。我会在幽冥深处,等待再度相逢的时候,陛下给予的处罚,不过,相信,那个日子,还很远,很远。请不要为我这无能莽撞之辈的的死亡,责怪任何人。我的家族世代为楼兰尽忠,世代守护楼兰的君主和楼兰的国土,能够为保护这个国家而死,是我的荣耀。希望我的死亡,能够化解楼兰的灾难,希望我们的殿下,能够实现他的诺言,能够让我们的国家避过灾劫,慢慢强大起来。希望有一天,国家弱小,不再是罪过。希望有一天,西域诸国百姓,都不再任人欺凌。希望有一天楼兰人可以在孔雀河畔尽情欢笑,在大草原上纵马至天边。希望有一天,每一个楼兰人都可以顶天立地,站立在这片草原上,不再对汉人或匈奴低头乞怜。为了这样的未来,希望我的君主与同僚,不要浪费时间为了我的离去而悲伤,请一起守护我们的国家,让他在强大国家的夹缝中,有机会茁壮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