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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他就决定,再不对任何人去讲述这由衷的话,为什么,在刚才那一刻,看到摩罗尼那么痛苦的表情,看到那一拳击到巨石上溢出的鲜血,会不自觉忘记曾经的誓言?为什么早知道不会被理解,早知道必遭嘲笑,他却终究还是说出了那埋在深心的话。

摩罗诃对自己嘲讽般地笑笑,再不开口。

摩罗尼怔怔望着他,好一会儿,才道:“为了这样的原因,而与大汉为敌,值得吗?你以为真的杀了班超就没事了吗?班超虽是盖世名将,可是,大汉更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大汉受到这样的伤害和挑衅,如果全力来攻,楼兰根本经受不起。”

摩罗诃冷冷道:“你真以为,我会毫无把握就拿自己的国家冒这样的险。你在汉国呆了十年,只看到了汉国的强大,却没看到汉国内在的衰败。现在的大汉,已经不是武帝时代的大汉了。当今的皇帝因为年青,所以希望建功立业,所以希望在武功上有足以留传后世的佳话,但却并没有足够的勇气破除祖宗之法。自刘秀中兴汉室以来,就定下不再干涉西域的国策。汉人反思武帝穷兵黜武,以至国库空虚,国家渐渐衰败的过往,不愿再在西域浪费国力。从刘秀到刘庄,他们的政治主张,一向如此,汉人的朝廷,大多数人也都主张放弃西域。汉朝与西域,三通三不通,就是历次想平定西域和主张放弃西域的臣子们之间的斗争,时胜时败造成的。如今,汉家朝廷能在西域用兵派官,靠的,不过是班超一人的努力罢了。若没有班超,就凭汉国朝廷那帮子只会说废话的人,根本什么也做不到。你以为汉朝皇帝放你回来,是因为心软吗?他只不过是没有勇气动重兵,担心万一出师不利,他要象武帝一样,担误国之罪罢了。所以,只要班超一死,汉人朝廷中的弃西域势力就会翻身,而现在……”

摩罗诃叹口气“我一开始就做好了两手准备,这些年来,匈奴左贤王暗中派心腹去洛阳,买通了很多朝臣。这边杀班超的计谋一失败,洛阳的大臣们,就会再次掀起放弃西域,不必为蛮荒之地,徒耗国力的公议。刘炟就算再想打,他也要考虑一下,满朝非议之中,贸然推翻祖父和父亲的即定政策,会有什么后果。如果班超已死,大汉弃守西域,是十拿九稳,但如今……”摩罗诃眉宇间郁郁这色渐浓“有班超在,大汉就有极大的战胜希望,面对班超即将掀起的这场大战,刘炟到底会象个热血少年那样,渴望一场功业,还是如一个老成的帝王那般,第一选择是保全自身完美的名声,和绝不会有失败的政绩?这就没有人知道了。”

他冷冷抬眼,看摩罗尼震惊的眼神:“现在,你说说,你和我,到底是谁,误了楼兰,害了楼兰。”

摩罗尼沉默了良久,终于道:“我救班超,不只是因为,他是汉人的大将,更因为,他是个英雄,是个君子,他信任我,给我机会,我不能眼睁睁看他中计被害而什么都不做。我,我首先是个人,有做人最基本的良知,然后才是楼兰的王子。”

摩罗诃冷冷望着他,良久,才轻轻笑起来:“摩罗尼,要到什么时候,你才会明白,国家民族之间,不容良心。”

摩罗尼咬牙握拳:“就算你觉得愚蠢,我也要试着在保家卫国,和个人良心之间,以求两全。”

摩罗诃摇摇头,再不愿多废话什么,只是淡淡道:“你离开西域十年,军队里很多新兵,甚至年青的将军,都不认得你,也和你没有交情。对于你帮助班超的事,有很大不满。现在你的身份是奴隶,他们可能会借机伤害你。你跟我回宫去吧,父王只说放走班超的人要贬为奴隶,却没有规定,奴隶必须在哪里做事。”

摩罗尼平静地问:“这场大战会停止吗?”

“不知道。”摩罗诃道:“我不认为在战场上,我们可以胜过班超,所以把希望寄托在洛阳城中。但,我无法预料到,最后刘炟会做什么决定,听说洛阳那边已经派出使者快马传递诏书。在诏书内容被确定前,我们不能停止备战。如今班超已经集结了大军,不过,匈奴和鲜卑也动用了国家最精锐的军队,只要汉人的军队一动,就迎头痛击。但班超同时也号召一些一直依附大汉的国家组成汉军征战,帮助他征战,这也是一股极大的力量。”

他的眼神微冷:“汉人就是这么厉害,要宣扬汉人的威严,为汉人自己报仇,却能让我们西域各国的百姓军人,为他们拼命。所以,我们也不能全仰仗匈奴和鲜卑。如今楼兰和龟兹都在举国战备,以防大战,尉头国和莎车国也已答应全力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