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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超大震,失声道:“不可。”从马上一跃,直扑过来意欲阻止,然而到底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那七尺之躯的男儿倒下去,只有那一腔滚烫的血,溅满了班超素白的衣襟。

班超脸色极之震动,低下头静静得凝望那倒地的身影,忽得大喝一声,面向所有的疏勒于阗国人,满脸毅然之色,大声道:“班超在西域多年,与诸位情如兄弟骨肉,同进同退,共历生死。如今岂忍因圣旨而弃生死之友。便抗旨当死又如何,大家能以性命托付我,我自当以性命报之。”

他大步走到自己马前,自箭囊中抽出一支长箭,朗声道:“班超在此发誓,只要有一口气在,断不容这片土地上,有以强欺弱,以大国而吞并小国之事发生,若违此誓,有如此箭。”他双手用力一折,长箭断折为二。

四周众人一起发出巨大的欢呼。

班超翻身上马,目前扫视众人,大声道:“可有好男儿,愿与班超一起,把你们被侵占的土地城池夺回来。”

在场众人,无论是军人还是普通百姓,无不心悦诚服,个个热血沸腾,纷纷跪拜于地:“班都护甘为保护我们而抗旨,我们也愿将生命交给都护,从今之后,无论天地多么广阔,前途多少艰险,都任凭都护差遣。”

班超在马上微笑,目光忽然停驻在陈聿修身上:“陈司马,你愿与我同行吗?”

陈聿修静静得望望班超,望望倒地的尸体,再望望四周所有眼含热泪,大声欢呼的人,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手心有些冰凉。

班超到底是因为受到那位将军的打动,才临时决心抗旨,还是,在一开始,就已盘算好了这一切。

所以,他把自己要离开西域的消息,四处传递,所以他不派使者,却自己亲自一国一国地道别,他料定亲汉的国家不愿让他离开,他料定,龟兹王听说这消息一定会得意忘形,开始侵略其他小国。他料定,那些慷慨激昂的热血汉子受到夺城之辱时,会有激愤之行。

而他在这时,愤然而起,挺身而出,甘心抗旨来帮助这些国家。这是多么感人,多么了不起的事。原本,对于和大汉联军攻打楼兰和龟兹,都有些不情愿,却不敢不听命的国家,现在必是对班超满腔感激,对龟兹则满腹怨恨。从此以后,班超的敌人,就是他们的敌人,班超长剑所指的方向,他们必会前赴后继,不惜粉身碎骨地冲过去。

陈聿修慢慢抬头,凝视班超明朗的眸光。四目相对,彼此都是了然。

陈聿修知道,班超没有错,在这遥远的西域做战,如果直接从国内调动大量的军队,不但劳民伤财,光只漫长的补给线,就足以拖累整个国家,无数百姓了。以胡制胡,借用几个国家,打另几个国家,无论胜败,都不会伤及大汉的元气,也使他们能够保持实力,随时应付匈奴的大举进攻。

身后是一个软弱无能,无心西扩的朝廷,眼前是无数虎狼般剽悍的国家,雄鹰般不驯的民族。想要保护大汉的子民,想要让边境永远安宁,班超的做法没有错,他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最冷静,最理智,也是最好的。

然而,看着无数大声呼喊以表决心的人,看着满地未干的鲜血,看着那片刻之前还活生生的尸体,陈聿修依然觉得,心头冰凉。

班超静静看了陈聿修一会儿,身旁无数的欢呼,大吼,无数人表白心意的呼声不绝,而他只淡淡再问一句:“陈司马,你可愿与我同行?”

陈聿修静静施了一礼:“班都护,聿修同你一样,也是汉人,为了大汉,愿随都护骥尾,百死不悔。”

在班超的微笑中,他翻身上马。只是情不自禁,扭转头,向遥远的玉门关看了一眼。

玉门关里,住着摩耶娜。那个日日以泪洗面,忧思不已的少女,在听说汉人将要撤兵之后,欢喜地围着自己转了无数圈,一声声问:“聿修,是真的吗?不用打仗了是吗?不管是汉人还是楼兰人,都不会死了,是不是?

这个时候,她大概还站在关前,遥遥相望,盼着自己一行人回去,盼着玉门关关闭,盼着一场即将引发的大战彻底平息。她却哪里知道……

耳旁似乎听到班超清朗的喝声:“出发。”

无数个声音在回应他,无数匹马同一时间奔驰而起,没有马的人也拼命追着马飞奔,甚至就连普通的百姓,也拿起自家的猎叉,跟随大家一起前进。

每一双眼都是亢奋的,每一张脸都是激动的。

在他们看来,班超是所向无敌的战神,现在,这个人宁可担着天大的干系也要为他们出头,他们要追随这个人,去夺回他们自己土地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