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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将死的人沉重得点了点头。

摩罗尼惨笑一声:“果然是他。”他的脸色竟是说不出地悲痛和凄凉,是他的好友,设计了这个局,令人暗杀他。

安归伽在旁愕然问:“王子怎么猜到是他的?”

摩罗尼苦笑一声:“只有他,才会在明知有一队敌人将要步入死亡时,不考虑多砍人头建立军功,而只想着怎么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杀戮。”

他摇摇头,慢慢走到尚辑身边,轻声唤:“尚辑。”

然而,尚辑没有理他,他只是抱着自己已经再不会动弹的哥哥,一声声喊:“哥,哥,你醒过来,你动一动,我们一起回去见母亲。”

摩罗尼心中酸痛,他伸手轻轻按在尚辑的肩上,尽量柔声说:“是我杀了你的哥哥,你可以恨我,但不要再这样了。”

然而,尚辑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他只是一遍遍地重复:“哥,你起来,你别吓我了。我怎么回去,我怎么告诉母亲,是我害死了我的哥哥。”

摩罗尼痛极,不觉喊出声:“是我杀了他,不关你的事。”

可是,尚辑根本听不见他的话,也看不见这个世界,他只是死死抱着兄长的渐渐冰冷的身体,一声声唤:“哥,回家,我们回家,好吗?”

摩罗尼无力地垂下手,无力地低下头,天地如此广阔,为什么,他却觉得胸口闷得几乎要爆炸。

终于忍不住仰天一声长啸:“这到底是为什么?”

天地沉默,所有的奴隶兵沉默,有人落泪,有人肃然,有人低头不忍见。却只有那个悲伤的弟弟,依旧不肯放弃地摇晃那永远不会回应他的哥哥:“哥哥,你别死,你死了,我怎么回去见母亲。”

慢慢策马,引领着身后两千联军骑兵向前进,陈聿修的眼神,郁郁难舒。

身旁负责协助他的将军徐干朗声说:“这么久了,还没看到他们的奴隶军,看来是你的计策管用了。”

陈聿修点点头:“希望如此。”

徐干笑说:“本来是多好的功劳,尽歼所有的楼兰军队,可是你偏偏害怕杀人,硬要布这么一个局。”

陈聿修摇头:“即使在战争中,杀戮也未必不可避免。奴隶军都是受苦难的人,被逼着上战场,他们没有战斗经验,没有正式军人的军纪和自律,他们疲惫,辛苦,害怕,这个时候,如果杀死军队的最高管理者,然后告诉他们所有的楼兰军已经被歼灭,他们的斗志就会崩溃,在没有人能有效管束时,四下逃走,也是非常合理的。他们成为逃兵,就不会再回楼兰接受军法处死,那么,楼兰等于失去这批壮丁,而我们也可以少造一些杀孽。”

徐干叹了口气:“那我们可以用军队来镇压他们,何必派赶死队这么冒险”

“战场上的事态极容易失控,很多时候不是我们想不杀人就可以不杀人的。楼兰人冲动而烈性,万一有人煽动大叫,呼喝大家上来拼命,局面就不好控制了。就算我们能掌握优势,一场大战下来,我们的人也会损失很多。”

“也许你是对的,也幸亏那些赶死队肯做这件危险的事。”

“他们都是联军的人。他们几乎个个都有亲人在楼兰,有人已经在战场上看到了亲人的尸体,有人在战场上杀了很多人,却已经无法分辩其中有没有自己的亲人。有人想借这种方式避免在战场上和亲人拼个你死我活。所以,他们都很痛苦,有几个人甚至是存着求死的心,主动请求这个任务的。”陈聿修想起那几个联军的赶死队成员痛苦的眼神,心头也觉得悲痛起来。

西域诸国,同气联枝,水乳交融。每年都会有很多楼兰的新娘嫁入各国,每年也会有很多不同国家的女人,走进楼兰的家庭,低层的百姓们,血脉都联系在了一起,而高高在上的君王们,却从来只为了国家利益的需要,而冷酷地决定,或战或和,百姓的痛苦,士兵们的悲愤,君主们是永远不会理解不会明白的。

面对那些悲痛的眼睛,陈聿修第一次问自己,班都护以胡制胡的手法固然对大汉有最大的好处,但是,对这些胡人,是不是太残酷了。

那些挥着刀在战场上拼杀,却不知道下一刻砍倒的,会不会是自己的至亲骨肉的战士们,他们的心,到底有多苦。

见他沉吟不语,脸色悲凉,徐干轻轻道:“陈司马,你不要忘记,自古慈不掌兵”

陈聿修苦笑:“徐将军,多谢你的提醒,可惜,人终非木石啊。”

正说话间,前方的探马飞快来报:“将军,前面不见奴隶军,只有几具尸体倒在地上,死者除了我们的赶死队,还有一具高大的尸体,那人身上带着长刀和军符,应该是奴隶军的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