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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安归伽舍身相救,眼睁睁看着摩罗尼愤怒如狂,眼睁睁看着无数汉军,一个个血流披面,手残脚断地从城楼上跌楼下来。

然后,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来,一如他的心,沉向最冷最黑暗的深渊。

他与摩罗尼之间的仇恨,已经越结越深,已经是永远永远不能缓和,不能平复,不能化解的了。

国家民族之间, 容不得良心,也同样容不得情义。

摩罗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直接走进殿内,没有人知道他与迦诃力到底有过怎样的长谈,侍卫们只记得,二王子过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从殿中出来,然后,他召来了鹰格尔,以及突曼所带领的二十三名匈奴武士,从王宫的密道离开了危如累卵的扦泥城。

密道的出口离扦泥城足有一里多,自然也远离了战场。

他们一出密道就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尽可能远离楼兰。

领路的是突曼一行十八人。而摩罗诃与鹰格尔只是沉默地跟随。

自从发现楼兰已经没有希望之后,突曼对摩罗诃就不再客气了,他一直觉得,这个阴阳怪气而沉默寡言的王子不够心狠手辣,如果能早点杀死摩罗尼,也许所有的变故都不会发生。当楼兰不能再帮助匈奴之后,他也就懒得再对楼兰的小小王子加以什么礼敬了。

做为匈奴人,他现在,只关心匈奴的命运。

做为左贤王冒顿的亲信武士,他一直用飞鹰和匈奴部保持的着联络,匈奴的战败令他心如火焚,若非汉军围城,必须仰仗摩罗诃带他走密道,他根本不会再与摩罗诃同行。

现在在突曼等人的带领下,他们一行二十余人,经过几日几夜的跋涉,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极冷极寒的夜晚,找到了冒顿的驻地。

整个山谷满布匈奴军队,却为了提防汉人发现,只有在王帐里,才点了灯火。到处一片阴冷沉寂的黑暗。

则贤领着摩罗诃一路往王帐而去。四周都是或立或坐的匈奴兵,凡是坐倒在地的,无不身上带伤,有人缺手断足,有人的伤口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治疗而腐烂长疮,刺鼻的气息扑面而来,隐约有几声低沉忍耐的呻吟入耳。

所有的痛楚都被收藏在一片沉寂之中,天地间,似乎只有则贤那悲痛的诉说。

“鲜卑人出卖了我们,汉军表面上和我们交锋,暗中派出一支精兵,通过了鲜卑人的防区,直击王庭,单于和太子全部战死了。而我们也因为胥飞的暗算,而在大会战中败给了班超。各部日夜兼程,赶回王庭,可是单于已死,我军群龙无首,汉人又派出巧言善辩之士,到各部去说服他们投降,目前已有很多人领着本部的人马,投奔汉国去了,如今,就只剩下,只剩下……”眼看王帐已到,则贤不再多说,上前伸手掀起帐蓬。

但摩罗诃却并没有走进去,他只是站在帐外冷冷地望着。

帐内,冒顿背上裹着白纱,俯卧在软席上,身边一点昏黄的灯光,微弱得仿似随时会被一阵狂风熄灭。

虽然则贤大声通道:“王上,摩罗诃王子到了。”但是冒顿却连动也没有动一下,仿佛根本听不见声音。

则贤低声道:“王子殿下,王上自得知单于战死,各部军心散乱,纷纷投汉之后就一直这样,即不肯让我们给他治伤,又不肯服药,更不肯搭理任何人。”

摩罗诃冷笑一声:“你放心,我不会同他生气的,我也没那个功夫。我的国家就要亡了,王城外所有的城池都被汉人占领了,王城也快要被攻破了,我的父王将会被杀死,我的子民将会成为奴隶,我还没躺下来怨天尤人呢。即然你们的英雄已经被打倒了,那么,抱歉,我要忙着去为我即将被毁的国家去做最后的努力,没空来看一个明明还有着一大半实力,却什么也不做的窝囊废。”

他转身就走,没有理会则贤惊愕的表情,突曼愤怒的神色。

他只在一片肃杀的沉默中期待着,然后,他等到了他想听到的一声唤:“等一等。”

他镇静地回头,耳旁听到则贤惊喜的呼唤:“王上。”

摩罗诃慢慢走回来,静静凝视那一点烛光下,冒顿那因为虚弱而黯淡,却依旧闪烁斗志的目光。

仿佛是被摩罗诃一席话打动,冒顿终于肯接受治疗并恢复饮食。他的体格本就强壮,性情又素来坚忍,在他的配合下,伤势复元得很快,更何况以他的坚忍性情,就算伤势没好,也不肯再象死人一样躺着不动了。

只要一能自由行动,他就出帐来,查看士兵的损伤,将士的伤情,激励士气。只要他在军队中来回走这么几遍,整支队伍本已消沉的气势就会重新恢复过来,在此困境之中,大家的目光也依然信赖地望着他们的左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