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页

真是个愚蠢的人啊。

摩罗诃清清冷冷地笑笑,抬头望云天渺渺,如此美丽的阳光,如此美丽的天地啊,可是楼兰国,要亡了。

摩罗尼冲到城楼时,战势正无比激烈,眼看着一只手已扳在城楼上,就要借势翻上城,摩罗尼想也不想,冲到近前,拔刀劈下,刀落时,那个汉人刚好翻身掠上城楼,劲装轻甲,一剑灿然挥起,赦然正是陈聿修。

二人都是在挥出兵刃,发出必杀之招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对手是谁。

在这个充满杀戮的死亡战场上,根本没有人能在出手之前先想清楚看清楚对方的是谁?因为一丝的犹豫,一分的不忍,就可能怡误战机,毁掉自己的性命。

刀出时,摩罗尼才知道要劈的是陈聿修,剑扬时,陈聿修才知道,要刺的是摩罗尼。

然而,这一刻,谁也没有收回自己的招式。

刀与剑,硬生生架了个正着,电光火石之间,四目相对,那一转眸,一弹指,一交睫间,传递的是怎样的痛与伤,除了他们自己已然没有人知道,又或者即使是他们自己也不愿去想,不愿去看,不愿去知道。

一招硬拼占了以上击下的优势,摩罗尼一刀逼得好不容易才翻上城楼,却立足未稳的陈聿修,不得不向后退避,向下跌去。飞速跌向城下他的,脸上并无惊慌畏惧或担心自己受伤的神色,他只是一直一直凝望着城楼上,那执刀而立的高大身影,身边剑影刀光,身边箭落如雨,他却再也不肯转眸。

而摩罗尼只觉得痛,是因为刚才那一击用力太大了吧,所以手受了反震之伤吧,所以才会痛吧?但是,为什么,那痛会从掌心一直传到胸膛,传到肺腑,传到心口,传到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这么,这么痛,为什么人竟可以这么痛,痛得仿佛断了肝肠,毁了五腑,痛得仿佛这一颗心,已在一瞬间,被搅得粉碎。

城下督战的大将徐干,见城上的摩罗尼失神呆立,暗叫机不可失,以神速张开强弓,搭上硬箭,一弓三箭,齐射摩罗尼。

陈聿修自城楼迅速跌落,城下汉兵无不蜂拥上去接护,绝不能让汉军的主将生生跌死。

强大的冲劲让陈聿修和下面接住他的十余人一齐跌落一堆,然而陈聿修的眼睛,始终定定望着上方,惊见三箭如电,同时射向摩罗尼,而摩罗尼分明神不守舍。他惨叫一声:“小心……”

这一声呼唤,是他忘了大汉,忘了楼兰,忘了彼此的敌对,忘了无数已然抛洒的鲜血,完完全全不曾经过思考,只是从心口发出来的呼唤。

然而,这样的呼唤,到底穿不过这残忍无情浩浩的战场,穿不破这无边无际的尸山血海,穿不透这永不停息的刀箭锋芒,终究到不了,他所关心的朋友耳边。

“小心。”同样一声唤,响在摩罗尼耳边,一个人影疾扑而至,一刀快捷无伦地劈出,格开一箭,一手推得摩罗尼向侧跌开一步,躲开一箭,而第三箭,已是挡无可挡,避无可避,那人,就用身体挡了。

摩罗尼一刀劈落陈聿修,伤心出神,三箭飞至,有人飞扑相救,这一连串发生的事,其实都集中在一个极短极短的时间里,同时暴发,短到,摩罗尼只是因伤心而愣了一下神,再回过神来时,已经看到安归伽被一箭穿胸,靠一把刀驻在城楼上,才能摇摇欲坠地站住。

摩罗尼惊呼一声:“安归伽。”他抢上一步,一把把安归伽抱住。

这个与摩罗尼同在王宫中长大的少年,微微一笑,凝视他的王子,轻轻地说:“殿下,战场上,要小心啊。”

然后,他用力一推摩罗尼,一挺身,想要站起。

这位年青的楼兰勇士,或许想再用他手上的长刀,多杀一个汉兵,或许想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多保护一会儿自己的殿下,然而,他的愿望再也达不成了。

他才刚刚站稳,就立刻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摩罗尼再次抱住他时,脸上已再无一丝血色,只能发出一声,再不会有人应答的惨呼:“安归伽。”

一个汉兵再次杀上城楼,见到身旁有一个楼兰大将模样的人抱着个人大吼,也不多想,一刀劈去。

斜刺里一箭如电闪过,汉兵惨叫着跌向城下。

罗逸多一手张弓,一手架箭,目光关注战局,口中大喝一声:“殿下,战场之上,无私情。”

摩罗尼身体巨震,仰天一声悲啸,松手放开安归伽的尸体,挥刀如怒虎一般,杀向那纷纷翻上城楼的汉军。

城下陈聿修大叫过一声小心,也不顾隐隐作痛的身体是否已然跌成重伤,翻身跃起,向前走出两步,无力地伸出手,仿佛想无望地挽住那空中射出的无情之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