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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为匈奴。”摩罗诃的语气冷淡“我只是为了你,你是我的朋友,但匈奴……”

他冷冰冰地说:“我不会忘记匈奴曾经怎样对待过我。”

冒顿呆了一下,深深望着摩罗诃,他记起很多很多年前,他初见摩罗诃。

那时他还是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已是族中有名的勇士,那次围猎归来,远远听见一阵喧闹。驱马上前观看,却见一群年幼的匈奴贵族子弟,纵马弯弓,相护比箭,他们比试箭法的靶子,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个十一二岁,长得如珠如玉的孩子,安静地站在标靶处,头上顶着酒壶,背上靠着巨靶,无数枝箭插在他的头上,身旁,有几枝因为射偏,而把他的衣服钉死,有几枝插着他的血肉钉去,带着他的鲜血,牢牢钉在他身后的木靶上。

四周都是调笑声,哄闹声。无数利箭带起劲风射向自己的,可是那个小小的孩子依旧站得笔直,孩子的眼眸,一片幽深,无悲无喜,无怒无怒。

“咦,看不出啊,楼兰那个只会读书的笨蛋王子还是有点胆子,现在还没有屁滚尿流。”

“啊,不好意思,又射偏了,没射中壶子,伤着你了吧。别担心,我会射中的,你再等一会儿,最多再射偏两三支我就能射中了。”

“说起来那张脸真漂亮,要是一不小心射伤了,可怎么办啊。”

大家的哄笑声响成一片。

冒顿微微皱眉,他知道了,这人就是那个被送来做人质的楼兰王子。匈奴人对于楼兰人献王子给大汉的事十分不满,再加上听说那个王子,有点阴阳怪气,堂堂的草原男儿,居然不喜欢追鹰逐猎,而只爱读书,这就怪不得其他人看他不顺眼,有意整治他了。

他大声喝止众人的行为,走上前,一根一根拔出把摩罗诃的衣服钉死在木靶上的箭,看着他身上斑斑的血痕,以及因别人射偏而受的擦伤,并不怜悯,反而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摩罗诃:“虽然你还小,但身为男子汉,受到这样的羞辱,却不敢愤而拼命,你们楼兰人不懂什么叫勇气吗?”

摩罗诃冷淡地看着他:“勇气是留有用之身,期待有朝一日,可以为自己的的国家子民做一些事,而不是莽撞把最珍贵的生命轻掷。就象匈奴的强大,应该是是用汉人的鲜血而不是欺凌小孩的壮举来证明。”

冒顿一怔,上下打量了一会这个小小的人质王子,然后点点头,很诚心地说:“你说得对,是我错了,我向你倒歉。”

没想到匈奴人竟也有这么讲理的。摩罗诃也是微微一怔。

冒顿向他伸出手,微笑:“我叫冒顿?”

摩罗诃又是一怔:“冒顿?”

“是啊,我匈奴一族最伟大英雄的名字。”冒顿得意洋洋“我自己为自己的取的。”

摩罗诃终于展颜一笑,这一笑如冰散雪融,第一次露出孩子的天真,他伸出自己的小小的手,放在冒顿大大的掌心:“我叫摩罗诃。”

那是这一对异族的朋友第一次相见,自那以后,摩罗诃就得到了冒顿的保护,在匈奴人中,不再受欺凌,反而是冒顿因为总是保护一个匈奴勇士所看不起的软弱王子,引来过不少流言。

因为冒顿,摩罗诃才开始为匈奴的高层所接触,因为冒顿,摩罗诃才有可能在虎狼之族中生存下来。因为有冒顿,摩罗诃甚至可以参予匈奴一族的决议。

他与冒顿一起竟夜交谈,不知时间流逝。

冒顿感叹匈奴荣光不再,而他则心忧汉人对各个部族的影响越来越强大。他们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地商议着如何打击汉人,如何成就理想。

对摩罗诃来说,冒顿的确是他唯一的朋友,纵然即使连冒顿也不曾完全走进他的内心,但至少,他们曾无所隐瞒,无所顾忌地并肩做战。

而对冒顿来说,摩罗诃是个永远也看不透的人。他看似柔弱无能,却又比谁都强大,他不能拉强弓,战强敌,却拥有他们这些人,永远不能了解的知识,摩罗诃有着他们这些勇士永远不能相比的冷硬心肠,做任何事,摩罗诃都有着精准的算计,只要能达到目标,摩罗诃不在乎牺牲任何人,包括他自己。而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摩罗诃则会连看一眼的兴趣都不再有。

此时此刻,他听到摩罗诃的声音那么轻那么淡地响在夜风中“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不知为什么,觉得心头酸涩悲凉起来。

他转过头,遥望山谷下方,那不见一点灯火的驻扎地,偶尔有几声苍凉的歌随着夜风,传到耳边。

“亡我祁连山, 使我六畜不藩息。失我燕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冒顿低下头,沉默了很久,很久,忽得大叫一声:“召集所有人,我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