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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平静,那种淡漠,那种明知一切努力都是妄然,明明看清前途的所有悲凉苦痛,却还是不动声色,一步步踏出的冷漠和决然。

于是,匈奴人中,最目光长远的单于感受到了左胸的某处,开始如以往每次忆起旧人时那样,隐隐地痛楚了起来。

冒顿的快马信使分驰四方,匈奴人中最能征善战的一支主力将要远行西方,这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四下飞传,班超的探马很快就把这个惊人的消息传到了他手中。

“怎么,匈奴人想跑。”副将甘英笑道“都护,我们应当乘胜追击,绝不能叫匈奴人跑掉一个。”

班超摇了摇头:“冒顿是不世英雄,通进能退,当战则战,不能战则去,这等另开新天地的勇气实在叫人佩服。他们能够离开,是大汉之幸,我们应尽力促成,而绝不是派兵阻扰。”

“可是,班都护……”

班超微笑“自武帝以来,虽先后有卫青堆云病等英雄气起,但匈奴何曾真正被灭绝过,虽说受到一再打击之后,实力大减,却依然不断扰我边境,成为我大汉边疆的心腹之患,我可不自敢说自己能胜过卫青霍去病,纵然我全力以赴,也只能打败他们,而无法消灭他们。于其再这样几十年,上百年,不断缠战不休,若能借这个机会,永绝边患,也是大好事。只要匈奴人最能征善战的部族全都随同冒顿远征,而其他部族又有一大半向我大汉投诚,剩下的那些零落部落,就再不能威胁我大汉了。”

甘英不觉叹道:“可是如此一来,只怕世人会以为班都护怯战,而且,都护的战功,也会大受影响。”

班超不觉失笑:“个人的战功,与国家的安宁,孰重郭轻,我还不糊涂。”

甘英犹有忧思:“可万一匈奴人远逃是假,等我们放松警惕,他们再偷偷潜回呢?”

班超笑道:“这几万人马,来来去去,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你的顾虑也有道理。”他略做思考,忽道:“我命你带一支人马,循着匈奴人的路线往前行。如果匈奴人有回头的意思,你们就即刻快马回来报信。”

甘英问:“如果匈奴人一直往西去呢?”

“那你也一直跟过去。”班超遥望西方,眼中也不觉露出一丝向往“传说,西方有很多神奇的国家,美丽的财富,传说,丝绸之路尽头的大秦国,是一个不逊于大汉的伟大国家,如果你能一直走到那里,代表我们大汉,亲自看一看那些遥远的国家,这功绩绝不会低于当年的博望候。”

班超注目甘英:“此一去万里关山,归期未卜,你可有胆色,可有决心。”

甘英年轻的眸子一片闪亮,朗声道:“末将遵命。”

冒顿在匈奴人中的威信高得不可思议,明知离乡背井,前途茫茫,极有可能死在跋涉的道路上,仍有无数人追随他。

冒顿的本部人马,没有一个要留下,而其他各部在听到消息之后,有的举部来投,有的部族竟因而产生内乱分裂,有一半来投,有的人无法说服自己的的上司,就偷偷来投奔,有人无法说服自己的的家人,竟然弃妻儿于不顾,前来相投。

三天之内,竟是集结了许多人马。而冒顿也没有再做任何耽误。

他是豪杰心性,下决心时,虽然迟疑痛苦,但决心即下,便再无犹豫。

三天内,全军上下,已做好一切远行的准备,打点了足够的行装,向着太阳落去的方向,大军开动了。

最后那一刻,摩罗诃低声叮咛他:“此一去,别再犯以前匈奴的错误了。”

“什么?”冒顿不解地望向他。

“我很久以前就对你说过了,汉人的国家从古到今,一直是以农为本的,而我们草原部族却大多以游牧为生。以农为本的国家,收成安定,生活稳定,就算一时不够强大,只要有足够的时间累积,最后必能达到顶锋。而游牧部族虽然因为生活的不安定,面对的危险极多,而远比农业国家的子民强悍勇毅,但动荡的生活却导至无法积累。所以短期内游牧部族也许可以凭借彪悍的武力降服以农为本的国家,但若不能及时扭转游牧的生活,时日一长,终有大败之时。就象当年冒顿创下惊世伟业,几代之后,匈奴终究败给了卫青霍去病一样。”

冒顿看着摩罗诃,忽然一笑:“你一向是个聪明人,怎么也说起蠢话来了,你分析得的确很对,可就算是我们扭转了生活方式又怎么样呢,当我们这些游牧的男儿改变生活方式而融入那些平凡的农民中之后,我们民族中的骄傲,自信,不羁,勇气,也就会在几代之后,慢慢消失怠尽了。那样的话,就算统治可以千万年地继续下去,又有什么意义?你不就是为了不让汉人同化楼兰,为了不让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的书藉文字冲击我们的生活,所以才要奋而抵抗汉人的吗?现在你倒要劝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