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来怎么也不使人说一声?若是早知道,我怎敢让您在外头枯坐等着?”
王贵妃笑着摆手道无事,又问里头是谁说话,听说是杨荣便笑了起来:“原来是皇上亲自改名的那一位,我听说自从胡学士去世之后一直都是他教导的你。既然如此,我等一会又有什么打紧?我刚刚打暖殿来,好容易劝说皇上睡了,却也有几句话对你说。”
自从徐皇后去世之后,朱棣和先头太祖朱元璋一模一样,再也不曾册立中宫,摄六宫的便是王贵妃。虽说她为人谦和,但一旦朱棣发怒却只有她敢劝能劝,先头汉王险些被贬为庶民的那一回,若不是她碰头苦求,纵使是太子恳求也未必奏效。纵使是朱瞻基,偶尔也有触了朱棣霉头的时候,因此承王贵妃的情亦是不止一次。
当下他便恭恭敬敬弯下腰去:“请贵妃训导。”
“谈不上什么训导的话,不过是白嘱咐两句而已。来,你坐下。”示意朱瞻基在炕上西头坐下,王贵妃便说道,“汉王先头遇刺的事情不了了之,朝中内外多有传言,但皇上心里头一直都是挂念的。那件血衣我在内书房看到过几次,每次皇上都会扼腕叹息说起当年的事,足可见皇上只是恨铁不成钢。你是皇太孙,闲来的时候多陪皇上说说家事,如今这件事千万不要再提,明白么?”
若是换成别人唠唠叨叨说这些,朱瞻基必定是嗤之以鼻,但王贵妃既然如此郑重其事,他不敢怠慢,连忙答应了。言谈间,他忽然注意到王贵妃两鬓的金玉衔珠钗下赫然露出了斑斑白发,面容亦是比去年憔悴消瘦了许多,不免心中恻然,却听到王贵妃突兀地问了一句。
“对了,我刚刚听到你和小杨学士提到了张越,可是英国公的那个侄儿?”
“正是他,怎么,他那名声竟是连贵妃也知道了?”
“这宫中但凡认字的都读过他那一篇奇文,我怎会不知道?”王贵妃此时不禁微微一笑,又解说道,“英国公夫人坐褥结束之后进过一趟宫,结果被几个嫔妃问了一通,我才知道那个少年郎居然因为皇上一句话尚未婚配,大伙儿都讶异呢!说来我刚刚去暖殿的时候,还看到皇上在看他和人家联名上的那份折子,脸上时而阴时而晴的有些碜人。好在皇上最后撂下了奏折,搁在了御案左角。那一向是摆那些要留着再看的折子,足可见他小小年纪倒是有些真才实学。”
朱瞻基也知道朱棣的这个习惯,此时倒更好奇奏折中写了些什么。毕竟,张越先前送礼时向他提了盐务之事,之后就出了这样一连串大事,若是他自己一点动静也没有那才奇怪。和王贵妃又说了几句话,他少不得保证自己在朱棣面前绝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才亲自送了她出去,回过头来立刻从袖子里拿出那份誊录的奏折。
孟贤的那份奏折朱瞻基看过,也不知道经过哪位妙笔生花的手,写的是花团锦簇,仿佛字字句句都是为国为民,那一万斤盐就能拯救山东万民于水火之中似的;而孙亮甘那份奏折则是从头到尾都流露着一种激愤,言下之意就是寿光王十恶不赦汉王居心叵测,朝廷该当体恤民心民力,大有挑唆皇帝大义灭亲的意思。
偏张越这儿也提到了相同的事,却只是一笔带过,而是在那儿剖析开中盐法好坏利弊,那一条条写得极其清楚详尽,又提出了改良之法。这本来就已经够了,恰是一篇天大的好文章,可偏偏末了又提到山东先修会通河,又供北京修宫城的木石,百姓苦于徭役云云,看得他都是脸色大变。
“这小子……过犹不及他难道不懂么!”
朱瞻基在那儿直跺脚的时候,看到张越奏折誊本的杜桢也在那儿直叹气。
他游历天下十年,呆的时间最长的乃是河南,但其次就是山东,所以布政司一众官员都欺他是初来乍到,他也只是一笑置之。虽说他上任之后仿佛事事唯左布政使张海马首是瞻,但先是汉王遇刺,然后是山东大雪,紧跟着又是一场盐务大案,张海差点撂了挑子,都是他撑着。这会儿老宋礼正在带人清查山东上下的案子,张越却忽然上了一份这样的折子!
时机很对,意见很好,措辞用句都没错,不枉他教了那么多年,但后头何必画蛇添足多加那一条?这会通河乃是为了沟通漕运修的,这北京城乃是为了迁都建的,这不是存心自己给自己找错处么?就当他再一次摇头的时候,后头却响起了一个声音。
“老爷,你这摇头叹气的是什么道理?元节还小,就算上了个条陈不好,你也不用这般挑骨头吧?”裘氏却是听鸣镝捎话说杜桢不高兴,于是方才急急忙忙赶了来。见杜桢回头,她又嗔道,“说起来,就算你和我一样瞧着元节不错,却也不必巴巴地将绾儿送了过去。你对我说什么以防不测,可我看他只是升官,哪里有半点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