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朱宁那幅郑重其事的模样,杜绾不禁心中纳闷。无论冲着多年的交情,还是朱宁曾经帮的那些忙,她都不可能拒绝,当下便点了点头:“宁姐姐有事尽管说。”
大相国寺虽是大寺,但若不是权贵人家出资,一年也难得做两次水陆法会,此次周王朱橚助寺田两百亩白金二百两,又是虔诚礼请,因此这么一场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会,寺中从主持到监寺,所有高僧都是全力以赴。
内外法坛都是早早就布置好的。内坛正中悬挂毗卢遮那佛、释迦牟尼佛、阿弥陀佛这过去现在未来三大佛,供桌上则是罗列着香花灯烛和八色果品,前头的四张长方台上则是铜磬、斗鼓、铙钹等等。内坛三间由布幕隔开,上堂下堂水陆画像各十。外坛则是六大坛场,大坛、诸经坛、法华坛……从内坛到外坛,整个水陆法会需要的僧人足足有上百位,从这天清早三更天便开始忙碌,如今只听诵念声不断,仿佛能把人心也荡涤得平静下来。
张越见到朱橚的时候,这位鬓发苍苍的老亲王正在禅室中合着念经声喃喃祷祝。因他专心致志,老总管不敢打扰,张越也就在一旁等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方才看见朱橚睁开了眼睛,连忙上前下拜行礼。
“原来是你。”朱橚认出张越,便欣然点了点头,“我当初还怕那传言害了杜宜山,差点打算亲自去向皇上求情,幸好忍住了。张越,你很不错,该忍的时候能忍,该出手的时候却敢出手,杜宜山挑了个好弟子,选了个好女婿!杨士奇两次入狱旬日即出,蹇义这一回也只是关了五个月就复任,可他们毕竟是跟了皇上十几年的人了,杜宜山毕竟资格还浅,能这么快出来也有你的功劳。你们师生翁婿俩合在一起,以后有的是做大事的时候。对了,他如今复直文渊阁,肯定辛劳得很,可还撑得住?”
“多谢周王殿下关心,岳父不是弱不禁风的文人,早睡早起,早上还会打太极,打熬得好筋骨。”张越想起自家岳父,忍不住微微一笑,“至于您那些夸奖,我实在承受不起。若不是岳父大人为人豁达坦然,在皇上质询时亦不矫饰,单单靠我,绝不可能那么快得脱囹圄。他虽然入朝不过数年,但品行德操谁都看得见,皇上气头过了,又怎会信不过?”
“我才夸你两句,你就夸起了他来,你们两个真是……”
朱橚自个生在尔虞我诈的皇家,仅有的一丝兄弟情也被君臣猜忌和其他磨灭得差不多了,因此分外喜欢和寻常人相处时的那种轻松。想到自己回来之后众子相争的情形,他忍不住暗自叹气,随即又问了张越几句家中情形,得知张信张倬将在祖茔旁建庐守制三年,他更点了点头:“到底是以礼传家,名不虚传。对了,杜丫头今天来了么?我好久没痛痛快快下一盘棋了。我那王妃也是好棋之人,若是能以一盘名局祭奠她在天之灵,她必定会高兴的。”
堂堂周王自然不可能连个棋友都没有,只是朱橚不喜欢别人故意下和甚至于下输,再加上他棋力不弱,倘若别人不是摒弃心思全力以赴,压根别想赢过他,朱宁的棋力也还不够,因此他回到开封之后竟是没下过几盘棋。此时,他眼巴巴瞧着张越,见他犹豫片刻就点了点头,说是杜绾在朱宁那里,他立刻站起身来,面上的颓废消解了不少。
张越的棋艺不过是凑合,与杜绾下棋十盘之中得输七八盘,完全不是对手,但有道是旁观者清,在竹林精舍中眼看朱橚和杜绾一盘棋下到最后烽烟四起,他也渐渐看得入了神。及至一局过后,朱橚郑而重之地捧着朱宁亲手记下的棋谱,满脸欣慰地说回头烧给已故冯王妃,他不禁感到这位亲王与他见过的汉王赵王大不相同。
“阿宁的生身母亲,还有王妃她们,都是跟了我多年的,不少甚至还陪着我在云南呆了许多年。她们都是娇贵出身,却都心甘情愿吃了那么多苦……我这辈子有她们,有阿宁这么个知心知意的女儿,亦是无悔无憾了。”
对于足足有数百名僧人的大相国寺来说,一千石白米远远比宝钞来得实用,更何况去年河南又发过大水,春耕前仍然有不少流民滞留城中,少不得要舍粥舍饭,因此抽空过来的监寺得知这是张家已故太夫人临终前的心愿,更是合十念了一声佛,很是感谢了一番那善心。端详着张越,他又想起了十一年前大水时大相国寺舍粥的往事,忍不住又深深行礼。
“老夫人去京师多年,每年却仍然有诸多善举惠及开封百姓,如今虽故去仍不忘行善,必当往升极乐,子孙深受福荫,老衲代大相国寺上下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