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很自然的事。”
张倬虽说当着官,但对于商场上的事务却比他对官场的了解深厚得多。见张越正在沉思,他随手一合手中的扇子,便笑呵呵地说:“这些天我到黄埔镇的坊市街去过很多回,看到好几艘番船入港,和宁波市舶司那边相比,广州这边的情况大不相同。番商的船到了之后,往往有接引者先带他们去拜访坐商,那些价值高的货物往往会在官府抽分之前就直接卖了。除此之外,我也瞧过市舶司的人给货物估价。同样的胡椒,同一个人,两次估价却截然不同。所以,这市舶司若是要完全抽税,这估价的人手亦是得好好把关。听说原有的那些全都是大商行里借调出来的人,难免是胳膊肘往里拐,这些人都得换掉……”
听到张倬说着说着便滔滔不绝,一桩桩一件件历数了下来,张越自是觉得如释重负。他对商场虽说并不是一无所知,但和那些积年成精的商人们相比,便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张倬说的这些方面,有的是他意识到的,有的是他没有意识到的,但如今有这些见识在,他至少不用担心自己一厢情愿而做了错事。
彭十三对于商场官场上的事情没多大兴趣。他这个指挥佥事虽说没有实权,但大可留在京城安安生生过自己的舒坦日子,他却二话不说跟着张越下来,究其根本却只是因为张辅的一句话——张辅已经不会再有出镇或是上阵的机会了,而跟着张越,总比他在京师那座偌大的国公府里给张辅种花养草强——那是他二十年之后的归宿,而不是现在。
等到张倬把那一大通话说完,他便突然开口说道:“三老爷,三少爷,其余的我不懂,但有一条我却想提一提。就如三老爷所说,如今最懂估价的是坊市街的坐商,但这些占份额最大的商人绝不会规规矩矩纳税,此前的粮价涨价风波就可见一斑。这估值的行当不如交给那些中等商会,比如五岳商行这类的中等角色,他们胃口还小,要巴结官府,也不敢太过分。”
“老彭说的有道理。”
张越见张倬在那儿微微皱眉,随即看过来的目光更是带出了某种意味难明的表情,他哪里不知道父亲恐怕是知道五岳商行背后的名堂,便笑吟吟地点了点头:“爹爹尽管放心,这一家独大总不是好事,楚氏商号在之前平抑粮价时亦是帮了大忙,这事情少不得他们一杯羹。不过,这都是权宜之计,我会请张公公设立官牙行,把估值上头的话语权摊开了,谁也不能一锤定音。”
听到这话,张倬终于是放下了心。儿子维护家眷的心思他自然明白,但胳膊肘往里拐的前提是不会因此而影响判断。他娶了孙氏,但对于孙家却是平常,只逢年过节会让人送去一份丰厚的节礼,横竖孙家嫁女之后根本不曾考虑过孙氏在张家过得如何。张越乃是杜桢的学生,为了维护杜桢做什么都不为过,但为了别家就没必要了。
等到父子俩在屋子里商量妥当,彭十三又苦命地领了一个前往丘家跑腿的差事,三人从屋子里出来,却见一个小丫头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屈膝行了礼,随即就双手递上了一份帖子。
“三少爷,门外有人求见,说是有人命关天的大事!”
第七百二十八章 人命关天
大堂乃是办公审案的要地,二堂是预审案子以及退思休憩的场所,三堂向来被称作是后堂、便堂,恰是衙门内外的分界线。但凡接待上司官员,审理机密案件,甚至是会见下属等等,全都是在这里进行。广东布政司衙门的三堂是三间坐北朝南半旧不新的大瓦房,内间的大案旁边摆着两张酸枝木太师椅,两旁设有左右各八张靠背椅并脚踏,除此之外就是墙上的寥寥几幅书画,以及正中大案上方悬着的黑底金字大匾,上书明镜二字。
因着人命关天这四个字,张越立刻吩咐把人传进来,此刻在三堂中一见,见对方毕恭毕敬跪下行礼,他少不得打量着人家那满头大汗的样子和肥硕发福的身材,发觉并没有什么印象。只是,帖子上头楚记商号的名头他却是记得,也知道对方在此前平粜的事情上帮了不小的忙,因此便点点头示意其起来,又抬手请人坐了。
“大人,草民今天冒昧求见,实在是因为焦头烂额没了办法。”
这后堂中虽然大门敞开,但究竟闷热,楚胖子平日行不离手的芭蕉大扇子没敢带来,再加上从布政司衙门这一路走来,他自是出了通身大汗,这会儿甚至能赶到一滴滴斗大的汗珠从额头两侧滚落下来。说了头一句之后,他定了定神,又欠了欠身说:“之前理问所审结了私将人口出境的案子放了的那个丘九娘,在黄埔镇卖些点心小食为生,草民因觉着她手艺不错,就给她荐了一个彩云楼上帮厨的差事。这本是好事,谁知道今日一早,她却伤痕累累地找到了草民,说是她不合得知了一批被拐卖的人的下落,结果遭人追杀,险些连命都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