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微微一笑:“是么?那可是你的事,我又为什么要救他?”
铁骥哑然。他重伤诈死逃出地牢,全无头绪之下第一个想法便是来找李越,那时他根本没有想过李越可能不救他,也没有想过李越根本没有去救铁骊的理由,只是凭着本能找来。现在李越这么一说,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换。他如今可说一无所有,只有自己这个人,可若是现在再说什么以死相报终身为奴,他却已经违背过一次誓言了。
李越轻笑,似乎有意逼他:“要说是为了从他嘴里得到北骁情报,那我或是如今捉住他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铁骥茫然不知如何作答,只是隐约感觉到李越并没有怒意,迟疑片刻才低声道:“我,我确是无从取信于殿下……只有日后,只有日后杀身以报……”
李越打断他:“杀身以报?如果是要你死,何必费这些力气?”
铁骥更加茫然,偏偏在黑暗中又看不清李越的表情,几次张嘴,都不知该说什么。只听李越缓缓道:“你就准备这一辈子追着他,直到为他死了算完?”
铁骥呆呆看着他模糊的轮廓,更加无法回答。李越微微一笑,道:“你从来没想过,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是么?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生命是自己的,并不是铁骊的。你是他的兄弟和伙伴,不是他的奴才。”
铁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的确,自从他和母亲陪着铁骊一起来到南祁,他的生命,就只剩下了对铁骊的忠诚,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他的母亲本是铁骊母妃的婢女,更不用说他幼时还曾受过王妃的恩惠,他的身份,若无北骁王的认同,也不过就是个奴才而已。然而眼前这个人,却说他是铁骊的兄弟和伙伴?一个婢女之子,与王妃之子,可以算是兄弟么?他的生命真是他自己的?而不是被母亲一句遗命就牢牢束缚在以死效命的圈子里?
黑暗之中李越的声音柔和平静,却自有让人信服的力量:“当然,他如果在你眼前出什么事,你不能袖手旁观。但是如果他离得远远的,你难道还要一路跟着?”
铁骥喃喃道:“我,我可以不跟着他么?”
“自然可以。他如果给你足够的信任和尊重,你就跟着他,如果不能,你的命也没有卖给他吧?”
铁骥震惊莫名。这种说法,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自己的命没有卖给铁骊么?难道救命之恩不必报么?什么叫做足够的信任和尊重?自己只是个婢女之子,而铁骊有王子身份,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他能去要什么尊重和信任?他配吗?
李越微微一笑,声音里充满自信:“当然可以。他是人,你也是人,有什么不一样?不错,他的母亲救过你,那你呢?你没有死心塌地给他出过力??”
铁骥不知如何回答。自己是为他出生入死过,但报恩这种事,不是用牛马来做交易,你给我三头牛,我还你六匹马,大家彼此不吃亏。这救命之恩,是要用命去还的呀!
“不错。救命之恩,当然要用命来还。但是,你这次为了救他,不是差点也没了命吗?”
“可是……可是我毕竟没有死……”
李越笑起来:“说你是个死心眼,还真是!你没死就不算了?那你一辈子都还不完啊!果然报恩比报仇难。”
铁骥一震。报恩比报仇难?谁敢说过这样的话?但这却是事实,真的是事实啊!他这一辈子,不就是被报恩这两个字死死压着喘不过气来吗?铁骊把他当做什么?他为他在西定召集人手,什么苦没吃过,可是关键时刻,铁箭等人却并不顾忌他的生死。连铁线蛇都时时为他不平,只是有报恩二字在那里压着,他无论有什么苦也只能藏在心里不敢露出来。而这个传说中杀人如麻的摄政王,说出一句话来却直指人心!
李越在黑暗里静静等着,直到铁骥终于叹息出声,才微笑道:“想通一点了?”
铁骥低下头:“但……但我能做什么?”
“可做的事多得很。你从前,我是说没跟着铁骊来南祁之前,都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铁骥茫然思索。那时候,还是少不更事,只觉得纵马奔驰射猎才是最有男儿气的举动,只想用自己的努力为母亲挣一个名份,让她能得到父亲的承认。后来,后来怎么样了呢?来到南祁,看着母亲千里奔波后疲惫去世,生命里前半部份的意义也就结束了。现在,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呢?平日里总觉得有许多事要做,现在仔细思索起来,竟是空落落的没有一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