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贾府,只见里里外外都换了素色,探春的脚步就一个踉跄,她的乳母亲自来接,宝钗和黛玉的丫鬟也都在下面候着,脸上全是悲色,三人一下车,同时放声大哭,一时门里门外大放悲声,怎一个凄惶了得!
黛玉已是换上了白色粗布做的孝服,云霁和水明把她搀到灵堂,饶是她再不轻易落泪的人,看到那红得耀眼的棺材一角,眼泪不禁也夺眶而出。当下在灵前尽了全礼,到后堂休息。
因为李纨有了胎,丧事里里外外是熙凤料理,王夫人等只在后堂说话喝茶,黛玉进门,先看见邢、王二人脸上虽有戚容,却也带着喜意,心中就不高兴。再看李纨,倒也有些哀意,迎春也在抹泪,知道隔代的才亲,做媳妇的怕都盼着婆婆死呢。虽然能够理解,但止不住还是十分不悦。她是小辈无法开口,想来若是等贾敏到了这些人还是这个样子,贾敏少不得要发火的,因就先把一腔怒火放下,去劝两位伯母节哀,不必伤了身子。又到灵前啜泣一番,焚香祝告。
晚间回到潇湘馆,黛玉见丫鬟们都不当回事的样子,只是垂眉,面上无甚戚容。心里有些生气,旋又冷静下来,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再正常不过了,自己从扬州带来的这四个丫鬟和贾母本就没感情,不能强求她们也发自内心的悲痛。只是她心中十分奇怪,贾母怎么好端端的就去了?在外头一问王夫人,王夫人便哭着含糊过去,在她离京前也曾吩咐过水明勤快着和熙凤走动,因此便看向水明。
水明是个精乖的,低眉顺眼到黛玉面前,黛玉端一端茶碗喝口茶,天方便下去把小丫鬟子都遣散了,四个大丫环一字排开跪到黛玉面前,黛玉不愿受别人跪的,皱眉道,“起来吧,跪着说我听不安稳。”
水明磕了个头,坚不起身,说出一番话来。
欺人太甚黛玉终动怒
贾母的去世确实不是没有来由。然而这来由却被王夫人下了禁口令,是以水明才要等到了大家独处的时候才肯说出原因,这些倒都没有让黛玉讶异。只是水明的这番话,却让她挑起了眉毛,半信半疑地盯着水明不挪眼。
“丫头们都敢以性命保证,府里流传的的确是这番话,姑娘,俺们也觉得此话疑点甚多,只是这些事姑娘须亲自出头做主,因此也都没有吭声,就等着姑娘回来再做计较。”云霁等人也都跪下了,黛玉松眉笑道,“谁都会骗我,唯独你们几个不会,都起来吧,我只是想事儿。”
原来这贾母前些日子递牌子进宫给孝庄请安,才进了宫就碰见了年轻时候不是很处得来的老相识,因孝庄这些日子较为贪睡,两人便在太后宫中坐下谈话,这位老姐妹也不是别人,正是兵部尚书马尔汉的母亲,当年顺治帝在位时,兆佳氏和贾家有过几场交锋,但孝庄有意无意地偏向了贾家,怨仇就这么结下了,如今两个阿哥,一个中意贾家的孙女,一个中意贾家的外孙女,还有一个在宫中炙手可热,这位兆佳夫人心里便有些不快,言谈间多有讥刺之语,贾母虽然不放在心上,但唇枪舌剑难免费神,兼且回来的时候刮起大风,老人家不耐寒,回府后就发烧了。
这本是小病,按理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家中静养几日的事,却不料也真赶巧,因李纨生病不能视事,家务是王夫人在管,多年没照管家务了,王夫人难免有些不上手,王子腾夫人也染了时疾,那一日又到王子腾家去了,就没人拦住马尔汉家来的媳妇子,被她混到贾母院子里不阴不阳地拿宫里做幌子,见着了贾母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当晚贾母就痰涌昏迷,现出了下世的样子来。
事发之后,这婆子被马尔汉家的家丁强要回去了,前几天贾珍贾珠领着一帮子武师家丁堵在马尔汉府门口,出来一个人就拉住臭打,轰动了全城,应天府尹愣是不敢出来拉人——这贾家老祖宗当年可是当过皇上的乳母!马尔汉家的人把她气死了,这事玩儿大了,他敢动手拉人吗。好在贾政就在直隶一带巡查,闻讯星夜回京,这才把事情压下来,饶是如此,听说回京的贾敬、贾赦都还嚷嚷着要找马尔汉家的算账。
这就是云霁等人身为丫鬟所能打听到的极限,绿梅等媳妇也在外面听到了一些流言,云霁等也一五一十给黛玉说了,倒是都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黛玉在太师椅上坐着,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红木书桌,脸色阴沉得可怕,天方乍着胆子开口,“姑娘,您……节哀……”
节不节哀那是小事,说实话,这没朝夕相处过的血亲并不是很上心,只是贾母也不能被人就这么欺负了去,黛玉心里有数,这笔账不但贾家要讨,她也要讨,是和兆佳氏至死方休的一场鏖战,胜算还不分明呢。只是这贾母在太后宫里遇到了兆佳夫人的这件事,透着十分的蹊跷,不能不让她疑到孝庄身上,若真是孝庄下的手……那这件事就大发了,连她林黛玉的至亲都敢算计,就别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