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言坐下,本来是想要笑的,可是这笑弧勾起来,又落了下去,“太皇太后明鉴。”
“哀家哪里还能明鉴啊,没看这都瞎老婆子了吗?在听到彻儿要封个陈夫人,还要住椒房殿的时候,哀家就知道你要回来了,不过心里想着是一回事,看着又是一回事。”
窦太皇太后说得倒是很明白,这语气完全是不像对陌生的乔姝,而是对着自己心爱的外孙女陈阿娇。
她说:“我眼盲了,可是心却没盲。”
陈阿娇就坐在了她面前,然后窦太皇太后叫她伸出手来,又给她握住了:“你是个苦命的孩子,不过经过这一次,你也应当知道,什么是抓得住的,什么是要紧的,什么是抓不住的,什么是虚无的。你与彻儿青梅竹马,不说哀家对他如何,至少他会是一个好皇帝,怎么选择也是全在你。你被打入长门的时候,哀家并没有伸出援手,你可知道原因?”
陈阿娇低头:“那时的我,不是现在的我。”
“帝王家无情,你现在也知道了。哀家虽不知你那个时候是怎么了,不过没有能力的人,只能成为牺牲品,你如果还要在这大汉宫中待下去,便要比别人站得高,看得远,算得狠。”窦太皇太后,便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她比别人想得多,感触得也多,不过也比别人无情得多,她很疼爱以前的陈阿娇,因为失忆以前的陈阿娇不管是心智还是姿态,都让窦漪房有一种揽镜自照的感觉,可是在那之后没有了。
窦太皇太后看着沉默的陈阿娇叹了一口气:“其实宫中有找过巫祝,做法想要看看你是不是中了蛊,不过最后什么结果也没有,那个时候皇帝很不甘心,他还小,也不懂那些,一直觉得一定是巫蛊的缘故。阿娇,那段时间,你是真的失忆了吗?”
“的确是失忆了,不过后来在长门宫中想起来了,不过已经是迟了。”陈阿娇有些害怕窦太皇太后说到这些,因为那些都是自己的禁忌,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
“哀家近日来做梦,总是梦到以前的事情,很多很多,想来,大约也离殡天不远了,只是你,如果不想逃离,便还要在这深宫之中待下去,便没有人为你撑腰了。”
窦太皇太后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便已经看开了,很多事情不去强求,也就慢慢地觉得好了,她原本很不喜欢刘彻,可是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天生的皇帝人选。
她一死,整个窦家便要跟着分崩离析,窦氏家族,便要一朝倾覆,那个时候不管是窦婴还是馆陶公主,还有陈阿娇,势必都会受到牵连,刘彻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因为他是帝王。
所以她需要这个时候就将这些事情告诉陈阿娇。
窦太皇太后从自己的头上拔下了一枚珠钗,看上去还比较简陋,她摸着这东西笑了一声:“这还是文帝在世的时候给哀家的,这时便给了你吧。”
很小颗的珍珠和白银混在一起打造的珠钗,很像是普通人家用的,这个风云了一生的女人,竟然将这样的一支珠钗视为珍宝,其实非常匪夷所思。
陈阿娇不敢接:“外祖母……”
她终于还是叫出了这个很寻常很亲切的称呼,因为眼前这一支珠钗,其实已经不仅仅是珠钗,是窦漪房这一生的寄托,也是她将留下的最后的东西。
陈阿娇无法不回忆起前些天听张汤说的事情来,赵王叛乱,刘彻已经有了启用江充的心思,那边接到的线报是窦威与赵王之间似乎过从甚密,淮南王之变已经被扼杀在了还未诞生的时刻,自然也就没有窦氏的什么事情,只是历史虽然发生了转变,该灭亡的依旧会灭亡。
窦太皇太后一党非常抵触刘彻所言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董仲舒在朝为官的时候也常常受到排挤,后来出任诸侯国的相国,这是新旧力量之间的抗衡,不知道是谁对谁错,也不知道刘彻这到底是功过是非之中的哪一种——然而终究是有一方会失败的。
成者王败者寇。
知道历史的陈阿娇,自然也知道跟刘彻对抗的窦氏的下场。
窦太皇太后递过来的不仅仅是她的珠钗,更是窦氏的安危性命。
陈阿娇跪倒在了窦太皇太后身前,始终没有将那珠钗接过来:“太皇太后,阿娇是做不到的。”
这一来,窦太皇太后也知道她的态度是什么了,伸到半空的手垂了下来,轻叹了一声:“哀家当初眼睁睁看着你进入长门,也没有施以援手,的确没有立场和资格要求你做什么,哀家也没有想过要你挽救窦家的危亡,窦家覆灭是迟早的事情。哀家只是希望,你能够保得他们性命,不要让他们都下来见我了,窦氏那么多的好儿郎,不该这么早早地就结束了性命。就算是为了你母亲,你也不该让她陷入孤立无援的处境,如今,能够救他们的,便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