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宛如平常民间血亲之间的称呼一出来,太子殿下的心也忍不住跟著软了半截,叹了口气摸上他头发:「十二,哥哥知道你年纪还小,耐不得寂寞……可这宫里……步步都是杀人的坑啊……母后去得早,父皇又多妇人之仁,御下太宽……多少人在他眼皮低下胡作非为,多少眼睛时时盯著我们兄弟俩,就盼著我们有个疏忽……罢了,不说这些了,十二,你就体谅一下哥哥,让我少为你担点心。你武功若真的天下无敌,哥哥倒求之不得,怕的是那些奴才溜须拍马,哄著你这个小孩子开心……」

朱大侠眼看皇兄松了口,赶紧抓住机会乖巧起来:「太子哥哥,我知道你都是为了十二好,这天下就只有你对十二是真好,十二心里都懂。我偷偷溜出去闯荡闯荡,也是为了快点长大为你分忧……民间的风吹草动,你久居在宫里也未必知道得周全,十二在外面一定小心,不会泄漏身份,若能查到什么对你不利的事儿,也好为你出力,太子哥哥,你也知道十二从小到大,心都不在宫里,等太子哥哥继承大统,坐稳了江山,十二只要讨个逍遥王做做就行啦。」

这番话直把太子殿下听得舒畅无比,带笑骂道:「你啊,心不在宫里是真,为哥哥出力就免了……只要十二能保住自身周全,少惹些祸,太子哥哥就睡得安稳了……宫里人心险恶,你出去散散心也好,以后每次出宫,记得来见过我再走,若有违抗一次,再不准踏出宫门半步!还有……不许再玩什么劫富济贫……」

看著朱大侠忽喜忽忧的面色、一会皱眉一会噘嘴的神态,太子殿下忍著笑意一本正经的继续交代:「行侠仗义嘛……尚可。朱正昭、朱大侠,你可开心了?」

听完了最后一句,朱大侠半白半红的脸上终于绽开了一朵花儿,欢呼著一跃而起:「谢谢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二章

天气连日放晴,伤风中的关大少身子一日好似一日,眼看是将要痊愈了,颈上被那小贼所伤之处也只剩了浅浅的疤痕。连著多日没再见那小贼露面,关大少只希望他在别处做案时失了手,进了大牢才从此不来,每这么想,关大少便眉开眼笑,心情舒爽。他也曾吩咐下人去报过官,奈何那些贪官没见到白花花的银子哪肯认真查办,再听他府中不过是被砸了几张桌椅,无甚钱银之损,更是一阵乱骂把人赶出了衙门,还道若不是看他们年纪老迈,少不得打个二十大板。

关大少病中闻此恶事,直把那衙门里上上下下都腹诽了个遍。自换了这一代五十八岁才容登大宝的仁君,一改先皇的严厉作风,御下极宽,便算是犯了事的,都是能饶则饶,加上少有战事,安享太平,直养得满朝文武贪风极盛,连带他们这些商家也常常被敲竹杠。

乱世里苦的是百姓,这盛世里苦的还是百姓,台面上的征役赋税是低得很,落到百姓身上的层层克扣却是看不见的。

关家是京城首富,自然首当其冲、切肤之痛,好在人人皆知他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出手时也都留了些情面,有道是多得不如少得、少得不如现得,若太过逼急了关大少,那可是一拍两散,玉石俱焚。

尽管如此,关大少亦把那些抢钱的贪官视为平生最大的仇人,关家祖训有云:「万事退让无需争,唯有钱银是命根。」也就是说,旁人骂他打他都好,不算甚么苦大愁深,若是敲了他的竹杠、抢了他的银子,才少不得一世记恨。

关大少好不容易安宁了几日,却也没时间闲著,他关家连锁商号的生意丢了那么久,在病榻上勉强处理了些,只能算九牛一毛。

到了可以亲自出门的时候,他第一件事便是忙著去京城里各处分号巡查,还打算好待到痊愈之后,再传召其他州县的主事人来京,清算一下今年各地的总帐。

一想到此节,他亦是大大头痛,虽然安置来人的客栈酒楼都是关家自开,那笔花销也是不少,加上沿途无数林林总总的花费……

关大少思前想后,忍不住黯然神伤,这人世间为何总有些不能省也省不去的开支,当真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愁绵绵无绝期啊!

又是一日黄昏,几乎被生意累瘫的关大少慢悠悠从外面回府──自然是步行。

关大少从小到大,就没舍得坐过一次轿子,到外地处理公务也俱是骑马而往。买马虽然贵,盛在可以一用再用,而且每次一匹即可,轿夫……他可真是养不起的,一辆轿子最少得四人抬,华贵些的得八人抬,马吃的是草,轿夫……吃的那可是肉啊!两相权衡之下,他已将「坐轿」一事列为终身敬而远之的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