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闻声也不抬头,只淡淡嗯一声,目光仍旧专注于手中的奏章上,口里道,“说吧。”
陈高应个是,恭谨道:“禀君上,果然不出您所料,长公主同崔子晏确有私情,今日驸马同公主起了争端,他依您之言试探,公主果然亲口认了。”
今上浓密纤长的眼睫垂下来挡住眸光,教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陈高见他半天不说话,只好瞧瞧抬眼觑他颜色,这时他缓缓开了口,仍旧是缓和的语气,却透出寒意:“大理寺可有回话?”
他虽未发作,眉目间却已有怒色,陈高脑门儿上滑下颗豆大的汗珠子,他身子弓得愈发低,眼珠子定定地盯着地砖上的夔龙纹案,诺诺道:“禀君上,寺卿们上了刑,可那厮一口咬死了,直说是无心之失。”
“无心之失……”他咂弄这句话,斜倚在花梨木椅子上,微合着眸子捏了捏眉心,“无论如何,内宫监脱不了干系,既然崔子晏同长公主有染,长公主也脱不了干系。”
陈高试探道:“君上,目下如何处置长公主?”
他沉吟半晌,微微摆了摆手,合着眼,神情有些疲惫,道:“淫|乱宫闱论罪当诛,可到底她是朕的亲长姊,终归得顾全慕容氏颜面。至于崔子晏,寻个由头,杖毙了吧。”
陈高拱着手应是,似乎又有些迟疑,“君上,处置崔子晏,若是长公主阻拦……”
他食指点了点桌案,徐徐道,“慕容璐是个聪明人,不过一场露水姻缘,还不足以令她以身犯险。”微微一顿,又说:“继续着人盯着钟棠宫,当年朕御极,遵先正遗旨尊她为镇国长公主。那封手谕是真是假朕不想再追究,今次再饶她一回,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陈高听后心中了然几分,除崔子晏大部分是为了敲山震虎,给长公主一个警示,然而他面上却一丝不露。御前侍奉的人,伴君如伴虎,能揣摩今上的心思算不得本事,能不被人察觉,性命才能活得长久。
今上神情淡淡的,极缓慢地旋转指上的玉韘,平平道:“你退吧。”
陈高应个是,这才躬身退出殿门,办差去了。忽然头顶轰隆一声闷雷,他仰头看天,只见云层一簇翻过一簇地朝着头顶涌过来,争先恐后,漆黑的天幕,隐有暗云汹涌,俨然一副下大雨的征兆。
☆、第十一章
春日的雨水连绵,下起来似乎就没完没了,滴滴答答地落在青石地上,在坑洼的地方凝积成水渍。刚露新叶的树枝在雨底下盛放,葱青的绿,上头沾染着水珠,如凝露,又似晶莹的玉粒。
窗棂外头,淅淅沥沥的点子落了一夜,次日天大明时才消停下来。浓重的铅云散了开,东方透出几丝金色的霞光,普照向大地,大胤宫在日光的笼罩下显得愈加华光璀璨,熠熠生辉。
辰时刚过,宁毓便领着几个宫女进了寝殿要伺候沉锦梳洗。然而立在床帐子后头喊了好几声儿,里头的人却半点反应都没有。几人心下奇怪,因牵了床帐往内看,只见宁国公主正蒙头大睡,气息均匀,看来正沉沉好眠。
宁毓见状有些好笑,挨着床沿坐下来便去拍她,口里道:“殿下,时辰不早了,该起了。殿下?殿下?”
又连着叫了几遍,锦被下的人终于咕哝着应了一声,似乎很是疲乏,她翻了个身面朝里,皱紧了眉头嗡哝道:“姑姑,昨儿下了整晚的雨,我没睡醒呢。”
听她这么说,宁毓面上的神情有些为难,思来想去了好半晌终于妥协,颇无可奈何的口吻:“好吧,那容殿下再睡两刻钟。”
她说完这话便朝众人递了个眼色,几个丫头因各自端着东西退了出去。
好容易落了个清净,沉锦裹了裹褥子重新合了眼。昨儿夜里她确实没睡好,一合眼便开始做梦,光怪陆离的梦境一个接一个,颇有几分荒诞,然而具体如何却记不清了。
将将闭上眸子,看到的居然是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隔得远,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周遭的景物有些陌生,却并不令人讨厌。一处大院子,有她最喜欢的石榴树,一颗颗硕大的石榴沉甸甸地挂在枝头,也有白兰花,似乎是秋令天。那模糊的人影站在石榴树下朝她招手,看那模样是在喊她过去。
她混混沌沌的,不知怎么就朝着那人走了过去。方才隔得远了还没感觉,近了才发现这人身量颇高。她有些惊叹,个儿真高,自己站在他身前,须仰着脖子才能看见他的下巴。
他兀自牵了她的手,指着头顶上的石榴说:“你喜欢吃石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