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隔得并不近,远远地立在同她七步远的位置,然而她还是能闻到那阵若有若无的酒香,混合着微微桃花味。慕容璐眸光微闪,声音出口带着几分沙哑:“你喝酒了?”
姚乾之仍旧拱着手弯着腰,一副恭谨却疏远的样子,回答她:“回公主,臣与朝中的同僚小饮了几杯。”
慕容璐听后觉得可笑,一口一个“臣”,一口一个公主,哪里有半分夫妻的样子?她心中荒苦,唇角却挑起个冷笑来,嘲道:“你是大胤的驸马,不是宫里的奴才,何必这副奴颜婢膝的模样对我?”
她有意激他生气,他却仍旧平静而淡漠,又朝她深揖了下去,凉声道:“时辰不早了,公主早些歇息吧,臣还有公务要忙,先告退了。”说罢也不待她开口,径自转身便朝外头走。
他避她如避蛇蝎猛兽,她只觉得心被什么硬生生揪扯着,像是少了一块,空洞洞地痛。她垂着眼帘,十指在广袖下紧紧收拢,蓦然道:“你站住。”
那背影果真顿住了,却并没有转过身,只是背对着她微微侧过头,“公主还有何示下?”
慕容璐伸手掸了掸华服,施施然起了身,缓缓朝他走过去,口里曼声道:“若是我没记错,今儿个应是那女人的忌日,你是去了未名湖吧。”她说着稍稍一顿,仰起头看顶梁上那百年好合的刻花,唇角挑起个讥讽的笑,“七年了,你仍旧对她念念不忘,而我就在你身旁,你却视而不见,多可悲啊。”
听见她提这桩事,他眼中浮起丝丝严霜,转过身看向她,声音出口生硬如冰,他说:“当年的事无需再提,毕竟公主已如愿以偿,又何必再做多的强求。”
“如愿以偿?”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埋下头低低地笑了起来,直至双肩都笑得抽动,猛地含泪抬起头直视他,目光如炬:“我是大胤的长公主,我的驸马心心念念的却是一个已经死了的宫女!成婚七载,姚乾之,你何曾正眼看过我?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他闻言勾了嘴角,唇畔绽开一抹讥诮的笑颜:“公主今日是要同我提往事么?那臣斗胆问公主一句,当年樱辞是怎么死的?”
她似乎被吓到了,晶亮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慌乱,匆忙别过头不看他,“驸马糊涂了,李樱辞失足落下了未名湖,是溺毙而亡!”
“是么?”他半眯了眼,一向温润儒雅的人,此时却变得咄咄逼人,他一步一步紧逼,她则一步一步后退,“公主敢看着臣的眼睛说一句,樱辞落水同你半点干系都没有么?”
这时她反倒冷静下来。慕容璐自幼居深宫,高贵的身份凝练出的威仪刻在骨子里,她抬眼看向他,勾起唇笑得冶艳妩媚。既然事已至此,索性开诚布公,她也不想再推诿了,直言道:“是,李樱辞是我命人推下湖的,可那也是因为你。若不是你,我何至于到如今这步田地?我每日都在等你,我以为成了婚,朝夕相对,或多或少你也会对我生出半分情意,可是我错了,是我太低估了你,也太高看了自己!”
听见她亲口承认,姚乾之只觉得浑身的气力都被抽空了似的,朝后退了两步别开了眼,语气颇无奈,夹杂几分苦涩,道:“承蒙公主错爱,臣感激不尽,只是臣能给的,也只有感激罢了。加之臣身有残缺,公主同崔公公的事……臣也会权当不晓得。”
慕容璐脑子里嗡一声响,像是被一记重锤狠狠砸了,空白一片。他知道了,竟什么都知道了……
她呆立了良久,终于捂着脸放声哭起来,想说什么来解释,话到嘴边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沉吟良久方泣诉道:“我并非有意背叛于你,乾之……”
他伸手示意她不必再言,只低低道:“如今这副情景,对你我都是煎熬,公主不必自责,是我有负于你在先。夜深了,公主早些休息。”说罢转身大步离去,头也不回。
慕容璐只觉得腿颤身摇,双腿几乎要站不稳似的,踉跄了几步跌坐在了圈椅里,撑着额低低抽泣了起来。
窗外伫立了许久的人影四下张望了一眼,这才几步爬上高墙跃过去了。
太宸宫是帝王寝宫,金砖铺地,琉璃盖顶,一砖一柱皆刻龙纹,雕花繁复绮丽堂皇。值夜的内官立在丹陛上,一眼瞧见远处走来个人影儿,连忙定睛去打量。
那人渐渐近了,众人认出是陈高,连忙拱着手给他行礼,“公公。”
陈高嗯一声,透过直棂窗看一眼殿内,里头烛火跃动,想是今上还在忙政务。他略思索,提步迈了门槛走进去,只见慕容弋正垂着头坐在案前阅览奏章,他上前几步,弓着腰低低道了句:“君上,钟棠宫那方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