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这时也抬起眼,一眼瞧见面目怔忡的皇后,神情却没有丝毫的惊讶,仿佛是意料之中。
皇帝缓缓朝皇后而去,日影微移,投落在他重台舃前的青砖上,像流转的华光。皇后微微垂下头,领着一众宫人朝他福膝,柔顺道:“参见君上。”
他请她平身,她言谢直立起来。陈高心头略琢磨,今上一贯喜欢同皇后独处,自然不能留着一群不相干的人碍眼。他在一旁朝宫女内监们递个眼色,诸宫人复静谧无声地退了下去。
知道了那样的事,沉锦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的心情来面对他。她觉得自己是厌恶他的,并且绝非一点半点,而是深入骨头缝。她觉得疲累,暂时没有精力同他斗智斗勇,此时甚至连说句话都不想,敛裙欠身道,“君上,臣妾有些累,想先回宫休息。”
他闻言缓缓点头,应好,“朕送皇后回去。”说完拂袖一比,颇有几分君子的姿态,朝她道:“皇后请。”
这个举动有些出乎她意料,沉锦心头皱眉,也不搭理他,只转过身径自往前走。既然他想送,那就让他送吧,毕竟整个大胤宫都是他慕容弋的,她也没道理拦着不是。
皇后在前头走,今上在后头跟,委实不成体统。二人所经之处,引得众宫人纷纷侧目,面面相觑。
她脚下大步流星,有种想要将他远远抛下的意味,裙摆上的玉珏相撞叮当作响,清脆而悦耳。然而今上人高腿长,一步抵得上她好几步,于是她在前方气喘吁吁,他跟在后方缓步从容,情形变得有几分滑稽。
忽然吹起一阵风,她耳后的黑发飞扬起来,从他的面颊扫过去,极淡雅的清香,在鼻尖转瞬即逝。
他蓦地伸手将沉锦拉住了,她脚下的步子一顿,回过头来,语气不善:“君上怎么了?”
慕容弋也不说话,只是眸子定定望着她。她被看得有些发窘,他却缓缓俯下了身子朝她凑过来。沉锦骤然慌乱,出于本能地想要往后退,然而手臂被他紧紧握着,宽厚有力的指掌,教她动弹不得。
“君上……”她呼吸都一滞,眸光闪动,刚要说话,却见他伸出手,从她的头顶上拂落了一片青绿的玉兰树叶。
☆、第二十七章
眼睁睁看着他替她拂落一片树叶,她有些窘迫。暗道自己果真是被鬼迷了心窍,方才那瞬间居然还以为他要……脑子里蓦地又想起了那日的吻,她感到手心里都泌出细汗,双颊也泛热,不禁暗啐自己简直是没出息。
今上垂眸看她,面色淡漠,“听说皇后让陈高把你的赍牌给剔了?”
她别过脸,微微颔首说是,目光望着别处朝他解释:“臣妾的风寒一直不见大好,抱恙在身,不便侍寝。”
他向她走近几步,眸子微微眯起,寒声道:“从许久前朕便听皇后说自己有病,可见太医所那帮人不怎么中用,区区风寒之症拖了这么长日子也没让你痊愈,都该好好治罪。”
他上前来,逼得她后退三步,听他说要治太医的罪,她有些慌了,抬起头来直直看他,勉强笑笑:“其实也不关太医的事,臣妾打小身子就不好,小病小痛也能折腾上数日,慢慢儿将养就是了。”
他眼底隐隐笼着一丝冷霜,哦一声勾起个轻笑,朝她渐渐逼近,“再高明的医术也只能医治人的身子,只怕皇后得的是心病吧。”
“臣妾不知道君上在说什么,什么心病……”沉锦有些心虚了,看他的目光怯怯的,秀履一寸寸往后挪移,忽然脚后跟磕在了台阶上,她登时花容失色,身子不稳朝后方直直地仰倒下去,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一番,混乱中居然一把捉住了慕容弋的前襟。
他猝不及防,被她硬生生地拽了下去,两个人一道重重摔在了宫道上。
后背一阵钻心的痛,今上倒吸一口凉气,皱起眉看压在他身上的皇后,她面上木木的,显然还没回过神,没有半分要从他身上起来的意思。
慕容弋挑眉,他坐拥天下,无论是内廷还是宫外,多的是人争先恐后地替他受死受罪,他的皇后倒的确与众不同,居然想也不想便拉他去当垫背,还真是桩新鲜事。
他端详她的面容,复低低叹口气,伸手去扶她的双肩,“皇后伤着哪儿了么?”
沉锦这才回过神来,登觉窘迫不已,连忙直起身弯腰去扶他,“臣妾没伤着,君上呢?君上伤着哪儿了么?”
他任由她搀着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拂了拂沾在冕服上的灰尘,侧目乜她,漠然道:“万幸皇后体态轻盈,没什么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