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常在一起上课或是散步,周末去学校附近的村子找一个小酒馆消磨时光,尽管未成年无法饮酒。走在路上的时候,莱姆斯总是喜欢跟在凯瑟琳后面,安静地注视着她挺拔的背影,以及不时回转的笑脸。他还记得五朔节宵禁之后,凯瑟琳拉着他偷偷翻墙溜出学校,去戈德里克山谷的村庄游玩。他们打扮得像一对真正的情侣,尽管凯瑟琳一路上都在嘲笑莱姆斯那件过于厚重老气的大衣。
戈德里克山谷仿佛被遗忘在时光之外,不曾被战火或是惶惶人心烦扰,所以保留了一种与世隔绝的安详。莱姆斯至今仍觉得教堂窗户上的那些彩色玻璃有一种梦幻的色彩,就像冬青树上挂着的那些小铃铛一样引人遐想,仿佛他们在小广场漫步时随时会有一辆十七世纪的马车缓缓驶过。
他们混迹于欢乐的人群中,偶尔因精彩的舞蹈欢呼大笑,大多数时候还是安静地待在一起,手牵着手。莱姆斯用三色堇编了一只花环,小心地戴在凯瑟琳乌黑的发间,尽管人群簇拥着一个金发灿烂的漂亮姑娘作为五月皇后,他还是觉得眼前的凯瑟琳有种无可比拟的气质,仿佛天生便带有压抑不住的叛逆和生气,热烈的灰眼睛凝望着他时,专注得仿佛世上只有他一个人。
爱德华八世加冕那一年,莱姆斯开始抄写博尔赫斯诗选,他的字迹干净笔挺,写下每一句千挑万拣过具有特殊意义的诗行时,孤独的心都被隐秘的柔情填满。每写满一个本子,他就将其封存,随一些杂志和毫无必要的信件投进凯瑟琳的邮筒。
学期结束的那个春天,他摘下一朵紫丁香送给了她。
“你还欠我一朵玫瑰。”凯瑟琳将紫丁香仔细地夹进书页,拉着他来到长廊前,请专门来学校为毕业生照相的摄影师为他们照了一张合影。
毕业那晚的月光格外明亮,不知是不是记忆的错觉,凯瑟琳的嘴唇有一种淡淡的紫丁香芬芳。莱姆斯感到自己宛如一只苍白的蝴蝶,在诞生以来的无数个日夜中等待着花开的时刻,以及花瓣上清冷的露水所带来的颤栗。
火车剧烈颠簸了一下,莱姆斯蓦然惊醒,蝴蝶消散在车窗外浓重的夜色中。
他没有动,失神地凝望着漆黑的远方。一阵冷冷的悲哀忽然从背后抓住了他的心脏。他莫名地想起他们分别的时刻,战争的飓风卷走了人们珍视的一切,村落破败不堪,人们日夜为死难者哀悼恸哭,到处都是无家可归,或者正焦急等待重建家园的人们。
凯瑟琳双手插在衣兜中,坐在河畔的草地上,瘦削而憔悴,唯有那双熟悉的灰眼睛还残存着一丝生气。刚下过一场大雨,地平线在日落时分染上微红,莱姆斯站在晦暗如梦的天色里,与她隔着数步的距离。黑呢子大衣的扣子一直扣到领口,显得分外苍白,他专注地注视着凯瑟琳,感到一阵空空的疲惫。
那是一无所有的疲惫,全部的精力都被战争掏空,压抑的情感,隐秘的温柔,永无休止的猜测与忧虑,都随着战争的终结而随风远逝。太久的分离让他们彼此陌生,在对方面前都已不愿放弃持守这一象征着安全与保护的外壳,只剩下难以言喻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