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他只盼着姑娘不要再语出惊人、吓他不轻。

夜宁站在屋前犹豫片刻,最终一指西侧道:“……那我选这间。”

萧令璟这才长舒一口气。

他忙将姑娘的东西搬进去,殷勤地替她铺好床。红岩山中用的炭盆留给姑娘,萧令璟自己则捡了点碎石和破铜烂铁,在东屋内随便搭了个新的凑合着。

至于物资,萧令璟将几只箱子都放进了姑娘的西屋,他自己分着那些瓶瓶罐罐。

如此,总算安顿下来。

……

深秋戈壁滩里的夜极寒,一阵微风都似刀。

虽然萧令璟将几床厚褥子都留给了他,但少了个天然大火炉在身旁,夜宁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他躺在床上看了会儿屋顶的木纹,还是不甘心,干脆一翻身坐起来,团住枕头、裹紧被子生闷气。

那男人嘀嘀咕咕老半天,他其实大多都没听清。

不,应当说听清了,但没完全听懂:

什么不给钱就不能做朋友……

——男女非受币,不交不亲。

不是,汉人都这么俗的吗?

一整个,有钱好说话?

夜宁分外不解,摇摇头,气不过地咬枕巾。

可那枕巾焐在箱子里久了,今日也来不及晾晒,入口就是一股子异味,呛得夜宁直皱眉,连连呸呸数声,将枕巾扯下来丢到地上去——

炭盆中辟啵一声,夜宁盯着那摇曳的火光半晌,还是翻身,抱紧枕头下地。

推开房门,穿堂的寒风从四面八方扑来,冻得他鼻头泛红,不过七八步路,夜宁就打了好几个喷嚏。好容易走到了东屋门口,还未敲门,房门就吱呀一声从里打开——露出同样裹着被子的萧令璟。

萧令璟这边的状况并不算好,用破铜烂铁堆叠的炭盆通风不行,填进去的木柴压在上面,不知何时闷熄了火。他被冻醒后,就摸着火折子想重新点,但没了草绒助燃,好几次都没成功。

嗖嗖寒风吹得萧令璟瑟瑟发抖,他指尖不听使唤,一不小心就将火折子给弄掉在地上,小圆筒顺着地板缝隙咕噜噜滚,一下跌入下面的沙地,嘶地一声,火星也灭了。

“啧……”萧令璟暗骂一声,呵气搓手,跺跺脚准备去捡。

结果一推开门,就看见个怀中抱着枕头、鼻尖泛红的小姑娘:她双足赤在外面,蓬松金发下,肩上裹着厚绒毯,一双异色眼瞳瞪得老大,里头晃漾着两泓清泉。

萧令璟:……!!!

寒从脚入,这姑娘、怎么不穿鞋?!

接触到他的目光,夜宁吸了吸鼻子,喷嚏打得太多,眼角都洇出了不少泪,他眨巴眼睛看萧令璟,还以为他是发现了自己想要偷钻被窝的行径,便缩缩脖子、耷拉下脑袋。

偏这神态动作,落在萧令璟眼中就成了——

要命,姑娘哭了?

他以为夜宁梦魇,身体先于脑袋行动,忙大踏两步上前,将姑娘拦腰抱回屋内。西屋这边的炭盆烧得极好,一进来就被热气扑面一暖,萧令璟将夜宁放到床上坐定后,转身从箱中翻出一瓶药酒。

他将药酒倒到掌心搓热,蹲下来捧起姑娘双脚,一下下揉捏着焐热。

夜宁被他弄得很痒,轻轻缩了一下。

“别动!”萧令璟不让他躲,“秋天寒意重,赤足最易着凉,若没处置好,到冬天就要生疮,又红又痒,可难受了——”

夜宁被他唬住,只好强忍痒意,低头揪毯子边边。

黑暗中,萧令璟捏摁着夜宁脚底穴位,他力道适中、位置很准,没一会儿就将夜宁的双脚都揉搓得热热乎乎,他自己也因用力之缘故,被熏出不少汗珠。

眼看额头上的汗就要滴入眼睛,萧令璟不得不停下来,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

这会儿,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一瞥又看见秋瞳剪水、美目忍泪。

“……”萧令璟感觉自己心上塌下去一块,似乎被一只小猫,用毛茸茸的爪子踩过,只留下一连串的梅花印,他放软声问道:“姑娘,这是梦魇了?”

夜宁看着他,正在胡思乱想:

怎么现在碰他,又不念之前那套男女之防的经了?

虽然他本质上并非姑娘,但这男人认为他是。

姑娘的脚就不算肌肤么?不是说不能有肌肤之亲么?

——果然,之前说的都是诓他的吧?

骤听此问,夜宁没反应过来,只茫然地“嗯?”了一声。

萧令璟以为她不好意思,便温声宽慰道:“梦都是假的,姑娘也不必挂怀。”

夜宁:……?

他难道以为他是做噩梦,被吓哭了?

萧令璟见她不语,便又劝了一句:“我们汉人有句话是‘好人有好报’,姑娘你如此心善,你身边的人都会逢凶化吉、富贵太平的。”

夜宁没应声,只疑惑地看着这汉人:刚才在门口,他本以为他是出来赶他的,没想这人二话不说,上来就抱他、还给他暖脚。

……明明,自己都要冻晕过去了。

夜宁不太明白,是汉人都这样,还是这男人与众不同。

他忍着痒,偷偷观察他钓回来这位——萧令璟有柔顺的墨发、深邃的眼窝,今夜的月光不亮,但也能看出他双手骨节间错、掌心宽厚,指腹上一层薄茧,却并不粗粝。

他的眼神很专注,墨眸分明,看着的明明是脚,却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夜宁抿抿嘴,耳尖微痒,他低下头,没让萧令璟发现自己在偷看,反突然生出个主意——

既然男人当他是姑娘,姑娘梦魇,总是希望身边有人陪的。

等萧令璟揉捏好、准备起身时,夜宁瞅准机会,忽然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他手臂,他软了声、捏着嗓,可怜兮兮地将脑袋抬起来一点,“我害怕……”

萧令璟一抖,从他的角度看,他的手臂都快贴上姑娘胸|脯。

他脑中又是轰地一声,本就被熔岩烫过一遍的脑子,当场嗡嗡响着、里外烧得通红。他忙将脑袋转到一边,眼睛盯着窗外的湖,一动也不敢动,“姑姑姑娘你……你……你先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