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养安静懂事小沉默

时润声当然还想回家。

这是个相当狡诈的陷阱——想回家的小缄默者,永远记不起被支配时发生了什么。

只要记不起这些事，心防就不会再次竖起，就永远会想回家。

时润声一直都以为,会发生这些，是因为自己不够强。

他不能像哨兵那样骁勇善战，这才总是在放哨的时候拖后腿，遭遇袭击掉队。

还好,缄默者天生的恢复能力加上医疗专精，足以让他在最快的时间内恢复行动能力。

每次恢复行动能力以后，时润声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家的方向,然后追上去。

“杜槲的言语对他完全生效。”

系统说：“他接受过大量暗示,被植入了很多记忆。”

很多温馨的、快活的、根本不存在的记忆。

不是没有人嘲笑他，看不起缄默者的人大有人在。时润声的父母都是A级,生下来的孩子却是一个没用的“哑炮”,原本就招引议论。

从这以后，杜槲让他替哨兵转移伤害时，逐渐开始不再多费心思，甚至不再特地加以掩饰。

他依然学不会说谎。

但缄默者天生就会保持安静，时润声不再回答这种问题。

他被自责压得抬不起头，最终同意了由整个队伍支配。

开始频繁和其他向导哨兵临时建立连接、又在应急过后被断开的小缄默者，其实是能听得见那些意义特殊的“言语”的。

从温柔的“很高兴见到你”、“请与我建立联系”、“成为我的同伴”开始。

在时润声的记忆里，杜槲会陪他休息和聊天，会照顾他,会在遇到危险时保护他，会牵着他的手走过夕阳投下的余晖。

梦里人们对杜槲降罪，即使是A级的向导，也无法正面驱散有着明确指向性的、饱含憎恨与仇视的群情激奋。

缄默者的自愈能力原本就很强，时润声又是医疗专精，那些足以致命的重伤在他身上，也只要睡上一段时间就能恢复。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言语有了力量，亦可杀人。

再有人问，他只会红着耳朵垂下视线，腼腆地笑一笑跑开，把自己藏在兜帽里。

时润声走在这样的声音里，他偶尔想要重新竖起心防，躲在属于缄默者的无声领域里安静一小段时间，却发现自己做不到了。

一觉睡醒，时润声就匆匆追上去，他追得越来越快，很多时候身上的伤都还没彻底好全。

时润声是想，他不认为他的父母有罪，但的确有很多哨兵和向导因为那次任务而死。

有的哨兵和向导看见了，就会忍不住问他，身上的伤疼不疼。

这个世界的言语是有力量的，心地太温柔纯善的孩子，说起谎话，就好像背着千斤重。

杜槲说：“你要是怕疼的话，就走吧。”

他不再回答“害不害怕”、“难不难过”，不再回答“愿不愿意一个人被抛下”。

等他把欠的债都偿还干净了，就更有资格回家。

像是在村落中送信跑腿、传递消息这种不太危险的任务，他都会主动接下来。

时润声专心练体术,努力提升医疗专精，想办法让自己派上用场。

所以他就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多做些事来补偿。

所以，当杜槲向他提起，要他对队伍里的其他人也打开心防，在紧急条件下接受支配时，时润声也仅仅只是犹豫了一个晚上。

他梦到有哨兵受伤，向导因为言语失效无法自保而葬身兽口；梦到有向导精神力耗尽，哨兵因为没有言语引导，只能赤手空拳被兽群吞噬。

在那一个晚上，时润声梦到哥哥在兽灵的口中救下自己。

缄默者是说不出什么漂亮话的，所以时润声只能努力做事。

时润声对越来越多的问题保持沉默。

他就像他的名字——好雨知时节、润物细无声，就连埋头做事的时候,也永远都是无声无息的。

但时润声从没因为这些事生过气，他生性温和宽厚，就连当初在葬礼上，被村子里其他失去父母的小孩用石头砸、用水泼，也只会觉得歉疚。

时润声脸色发白，赶紧摇头，闭紧嘴巴不再出声。

更不要说他的父母直到现在,还在村中为那次任务的失败获罪,是不能提的禁句。

说这话的时候，杜槲坐在不远处抽烟，神情看起来有些沉，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临时建立和切断连接，要使用相逢与分离的言语。

以“我决定放弃你”、“请离开我”、“你与我无关”结束。

从噩梦里骤然惊醒，时润声在涔涔冷汗里动弹不得，仿佛回到了父母葬礼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