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夕影伤得太重,他病了,病的有点糊涂。

分不清梦和现实。

恍惚中,他记得自己被父亲带出冰冷的天虞牢笼,被带回苍舒山庄,塞进温暖的被窝。

端庄优雅的段夫人握着他的手,坐在床榻边柔声说着让他好好养病,说一切都过去了,那些都不是真的,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他又看见父亲欣喜地告诉他,说他灵脉已苏醒,他不是没有天赋,半点修为也无的废物了,说他会是苍舒山庄的荣耀,说他会和兄长一样成为令人艳羡的天骄。

迷迷糊糊中,他目光梭巡,没有看到苍舒镜。

他便问:“兄长呢?他说……要给我带糕点,要甜的。”

父母似乎没听见他说什么,并未回答他。

他被段夫人握着手,紧紧攥着,这次没有松开他,就像握着苍舒镜的手一样握紧他的。

就像……他和苍舒镜同等重要。

视线朦胧中,他瞧见扣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变了,指尖涂着玫红色的豆蔻丹脂。

段夫人从不作这种艳色打扮。

只有他的那个妓子阿娘才涂这种颜色。

夕影一抬眼,就看见脸色煞白的阿娘流着血泪看着他,对他说:“小影儿,逃!快逃!”

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逃?

夕影想问,但一开口,冰冷的湖水淹进口鼻,冷得刺骨,呛得他几乎快溺死。

这一次,没有阿娘将他捞起,将他带回去救活。

只有他自己。

他艰难地游动,想凫上水面。

水面上有阳光,好暖和,他奋力游去,只差咫尺便能呼吸。

却忽然看见苍舒镜的脸。

夕影兴奋地说:“你是来救我的吗?”

他问了,可对方不回答他,只盯着他看。

隔着水面波纹,苍舒镜的脸愈发扭曲,近乎狰狞,那双沉冷到泛出幽暗紫光的眼森森盯着他。

忽然——

苍舒镜一手抵着他的肩,将他狠狠一推。

“小影,有人比你更值得活下去,对不起了……”

夕影重新沉入深潭,苍舒镜的脸渐渐远了,看不清了。

明明刚刚还近在咫尺的光明,也没了,水面上的光化作点点细碎,最后消失不见。

他彻底沉入黑暗。

父亲母亲不要他了。

苍舒镜不要他了。

最后那点他奋力追求的暖光也没了。

没有人要他。

他好像又看见阿娘的脸,为他流下血泪的阿娘站在黑暗深处,啜着泪将他拥在怀里:“小影儿,受苦了。”

夕影安安静静地,他也不哭,只将脸埋进阿娘的怀里,抱着她说:“我好累,阿娘,你带我走。”

“你带我走吧……”

阿娘没带他走,他醒了。

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他没溺进寒潭中死掉,父母却真的守在床边等他醒来。

如果这间房不是没有窗户的石砌密室的话。

如果他手腕脚踝上没有缠着玄铁锁链的话。

石屋内长明灯哔啵燃烧,熏香馥郁满屋。

夕影一闻那香,便浑身瘫软,直想沉眠。

他手脚半分力气也没有,只觉得这么多天骨头里的痒意和抓挠似的不痛快都消散了。

他再傻,这时候也知道那熏香有问题。

熏香是父母送去天虞的,是故意给他用的,三年多来就没断过。

他对那熏香有了瘾。

若不是身陷囹圄,若不是断了香精神状态出了问题,他到死也不会发现端倪。

见他望着那炉香,段夫人脸上尽是怅然地说:“你发现了?”

喉咙痛得像是吞刀片,夕影艰难地咽了一下,问道:“是什么?”

段夫人没说话,垂着眼不敢看他似的。

苍舒家主道:“是瘾香,若你当初离开天虞,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走,没了这熏香,你会生不如死。”

夕影沉默很久。

他想不明白,怎么会有父母给自己亲生孩子下致瘾物?

除非,他是假的。

他不是苍舒家的孩子。

也对,玉挽仙尊说他和苍舒镜不是兄弟,苍舒镜也亲口说他不是他弟弟,甚至苍舒山庄派人去天虞澄清,说他是个冒名顶替的冒牌货。

他从始至终都是个假的,所有人都知道。

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又疯又癫了好些日,夕影从未像现在这么冷静过。

他垂睫问:“我是假的,你们一开始就该将我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