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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叔向来到了季札身边,他仿佛预先猜到了季札会说那些话,早有准备的回应说:“我们元帅说过:音乐无关政治,音乐也影响不了国运。所谓亡国之音,这是非常好笑的理由,哪有音乐令人亡国的?

亡国,那是一场综合实力的下降,其中既包括军事力量、经济实力的衰落,也包含执政者是否顺应民心,以及百姓对执政的拥护与否,生产力、技术进步与否等等——唯独不包含音乐因素。”

其实,叔向来这里,是早有准备的。

这场典礼开始之前,叔向记得季札对音乐的评价,他特意要求赵武去掉音乐当中的郑、卫因素,但赵武不以为然,他对季札说了上面的话,叔向认为老师这段话太富含哲理了。但他又担心季札张着乌鸦嘴,四处乱说,败坏了盟会气氛,导致什么不详——春秋人对这点格外敏感,所以叔向早已有准备的守候在列国卿大夫的席位,等季札张开乌鸦嘴,他恰如其分的出现,赶紧批驳季札的评论。

季札是贵族,他对音乐的评价引导了此后两千余年的音乐评价策略。在他之后,人们往往给音乐添加许多政治因素,比如《广陵散》讲的是中国四大刺客“要离”刺杀“庆正”的事,曲调壮观激烈,后来的人则按照季札的音乐评价体系,认为《广陵散》赞颂了以下犯上,有“凌君”的企图。如果默许这种音乐的流行,是在变相鼓励老百姓对上位者的欺诈进行反抗,不利于社会和谐,因此,《广陵散》被人为扼杀。

与《广陵散》同样命运的还有《羽衣霓裳舞》、《后庭花》等等一代名曲,而在现代,还有邓丽君歌曲被禁的例子。这也使得中国音乐的传承屡屡出现断代。许多前朝的音乐,都被认为是“不祥之音”,结果,每朝每代的音乐都要从原始蒙昧状态中重新起步。为此,赵武在这里特地提出了一个论点:音乐与政治无关!亡国是由多种因素造成的,唯独不包含音乐因素。

这个道理非常堂皇正气,驳的季札无话可说。

早先季札做出否定评价时,因为欣赏郑、卫音乐,列国诸卿都埋藏起了面孔。现在他们感到精神一振,连一向跟赵武不对气的卫献公也频频点头——此前的他,被季札否定了本国音乐,弄得很没面子,现在赵武这话一说,他也无暇顾及自己与赵武的仇恨了,赶紧说:“没错没错,亡国不是音乐导致的,从来就没有什么音乐,能使国家灭亡的……”

卫献公还想多多评价几句,无奈肚子里墨水太少,他想不出好词来,而如今,卫国左右执政还被囚禁着,没来参加这场盟会,卫献公身边连个帮腔的人都没有,他只好目光转向场中,假装被场中的音乐吸引——这时,场中的郑卫音乐已经结束,换上了晋国本国的音乐。

晋国本国的音乐这几年发展非常迅猛,在赵武的支持下,赵城已经成了一座学术之城,一座艺术之城,列国自认为在艺术上有所造诣的非主流分子,纷纷前往赵城求学。而这些人在赵城这座由商人经营的城市中,也总能找见许多艺术赞助商。

赵城商人们常常借艺术家的影响扩大自己的知名度,顺便也把把艺术家的创造运用于自己的商品之中,让艺术产生一点效益。因为有这种浓厚的艺术氛围,晋国新发展出来的音乐,综合各国所长,而去除了许多不符合时代的杂音。

当然,赵城属于赵武的封地,因此新发展出来的许多艺术作品也要投赵武所好,而赵武的爱好,部分带有一些现代韵味,于是晋国的新音乐节奏感比郑、卫音乐还要强烈,曲调更加复杂,甚至已有了最原始的音乐理论,认为音乐可以反映各种情绪,宣泄各种心理,以及烘托气氛。

此时,场中演奏的晋国音乐带有一点进行曲的味道,它适合做军乐,气氛欢快,规模宏大,充分展现出霸主国那旁若无人的气势,以及洋洋自得的骄傲,抓住一切机会奋斗拼搏的坚强意志。

季札游历遍了中原,欣赏完列国的音乐,唯独很少欣赏到晋国的新式音乐——这都因为他以前的音乐评论名气太大,晋平公与他讨论音乐时有点怯场,不敢拿自己欣赏的、那种节奏轻快的音乐来向他讨教,结果季札在晋国多月,欣赏到的都是春秋“正乐”、“大雅(乐)”。

“这就是‘霸’吗?”季札很茫然。他虽然比较鄙薄郑、卫音乐,但确实,他是带着政治的有色眼光进行评价的。晋国音乐的节奏比郑、卫音乐更鲜明——你听,鼓声隆隆,曲调跌宕起伏,仿佛奔流直下,而场中舞蹈者多数是武卫军军士,即使是宫廷乐姬,在这种充满雄性因素的进行曲当中,他们表现出铿锵的舞风。

一时之间,满大殿都是旋律激荡的击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