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净之后,他指尖轻捻竹签,望定旋转的尖端,又将焦点透远,落在秦绝响的脸上:“偏见源于无知,不解才会误解。世人总是先入为主的多,断定闻起来臭的东西,也必定难吃,其实却往往大谬不然。”
秦绝响捏着鼻子的手指缓缓放了下来。
东厂恶名昭著,郭书荣华如此说话,显然有着另一层的含义。
只见他眼波流动,转向常思豪:“荣华以为,吃东西的时候,其实食物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进餐的心情和一起吃的人,千岁,您说是吗?”说到这里微微侧头,眼中笑意颇显俏皮。
常思豪目光移开,漠然道:“督公大权在手,到哪里都吃得开,自然吃什么心情都好。”
郭书荣华将手中竹签打横,端详着,摇头轻轻一叹,道:“千岁不知,荣华也是从苦日过来的人,岂不晓得这一食一饭,都来之不易?如今这世道人心不古,手里纵端着金碗银碗,也是朝不保夕,说不定哪天,这手里的筷子、盘里的肉就被人抢了去,偶尔有一次能够安安静静、快快乐乐地吃顿饭,已经是天大的奢侈了。”
秦绝响佯笑道:“郭督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要担心别人来抢你的饭碗吗?”
郭书荣华笑道:“人活着,需要的东西,总是想尽量地去抓住,且要抓得尽量长久,为的不过是‘安心’二字。荣华也未能免俗。其实,只要是能抓在手里的东西,也总有一天要离人而去的,谁又能留护得住呢?道理谁都能懂,然而看得破时熬不过,也是无可奈何得很。”
四人听了俱都沉默,各有所思。
秦绝响道:“督公说的真是至理明言。不过心这玩意儿,每刻跳动不停,这本来就是该动的东西,又何必非要去安呢?人生在世,想做的事就去做,想走的路就去走,求个畅意痛快,不也很好吗?”
曾仕权脸上笑意生僵,目光斜来对上他眼睛:“秦少主还是年轻啊,这世上的路,不是哪一条都能任人行走的。京师大道平天,看起来好走,其实不然。那些个红砖绿瓦的高楼,经常会落下个花盆来,把人砸个趔趄,那看似平坦的路面,也指不定在什么时候,就裂一条小小的砖缝儿,绊人个跟斗。何况道上的人实在太多,人一多,挡路的也多,前拥后挤,想走走不快,想退呢,又退不出,想走得畅意,只怕是难得很呐!”
秦绝响笑道:“瞻前顾后的人,不论到哪里,还不都是进退两难?”
“哟,那么阁下倒是个一往无前的人了?”曾仕权嘴角挑起,头眼向旁边偏斜:“督公,咱们京师道上,看来又要堵得水泄不通了呢。”
郭书荣华手指轻弹,那竹签射入红红的炭堆中,却没有激起一丝星火。他笑道:“如果大家一个方向,走起来自如大江奔流,照样顺畅无比,所以道上的人多些,有时也并不是坏事。”
秦绝响已经听出些门道,脸上泛起笑意:“路这么难走,还有这么多人在走,一定有它的道理。有道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人的地方才有生意,我是个生意人,最喜欢凑热闹,也最害怕有人挡财路,这一点倒与督公所言颇为相合。”
“是吗?”郭书荣华眼皮微挑,笑态嫣然:“听说做生意总会有亏本的时候,尤其是大生意,就像赌博一样,搞不好就要倾家荡产,横尸街头,那不是很可怕么?”
秦绝响道:“督公这个比喻很好。这世上有些人,以为做生意就是积少成多,一辈子都是小打小闹,费尽心力也只能赚个零花,还有人生意做得很大,可是再大一点点,心里就怯了,想收手,想逃了,这是格局不够。我却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生意做不大。至于什么倾家荡产,横尸街头,我是想都不会去想的,因为我觉得,总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人,将来一定会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