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成亦笑:“此人小时的确很狂,愈大,反倒愈谨慎。长到七八岁,人们便只称他‘人中骄子’,不再加上‘小狂神’了。他笃学不辍,待到十一二岁,无论天文 地理、兵书战策,皆有涉猎,习得经纶满腹,常常对月浩叹。”常思豪奇怪:“叹什么?”六成笑道:“叹生不逢时,未能在秦汉转世,与子房、萧何、孔明、仲达一较短长。”
常思豪咧嘴僵笑,心想这岂非是更狂了么?然既能出此大言,想必亦有大才,难道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问道:“不知此人姓甚名谁?”
六成一笑,向袁祥平瞧去。
常思豪愕然道:“是袁老先生您?”
“非也。”袁祥平摇着头笑道:“六成禅师说的这人,是老朽一个族孙。他不肯用袁姓,所以仍是姓方,原名‘喜娃’,后自改‘枕诺’。今年么,大概也有个二十一二岁了。”
常思豪问道:“他住在哪里?可否唤……可否让我去拜访一下?”袁祥平道:“好些年前,他随一位老师到云南去了,因为在眉山还有些旧亲戚,听说回来过几趟,老朽与他,倒没怎么见过面。”常思豪听完向六成瞧去,心想你拿这么个人和我搪塞,莫不是开玩笑?
六成道:“侯爷不可误会。袁老有所不知,方枕诺其实每年都要回眉山一趟,却不是来看什么亲戚,而是来与贫僧斗智。”
“斗智?”常思豪愈听愈奇。
“不错。”六成笑道:“这孩子长到十来岁时,看似变得文静,其实仍很顽皮,有一次腊月初八成道节上,他与一群孩子到寺里来玩,找我寺中告示笔误,诈去二十五斗稻米。又被贫僧追回,‘结下梁子’。自此经常来寺里搅闹,我们或是互相出题为难,或是各设机谋陷害,初时总是贫僧获胜,后来渐渐胜多败少,又变成势均力敌,每年我们最多要斗到上百次,他随师去云南之后,一年只回来一趟,便只能斗一次,斗的内容却变得诡异凶险、不住升级。十一年来,贫僧总共六胜四负,他……”常思豪插言道:“这么说,他还是不如你。”
六成摇头:“我那六胜,有五次是前五年的,一次是第七年的,他的几次胜利,却都是近年的。”常思豪心想:“这么说他先输后赢,越来越强了。”问道:“你说十一年来六胜四负,那才只斗十场,还有一场呢?”六成微笑托起酒来:“呵呵,不知何故,他去年没有回来,大概觉得贫僧已不是对手了罢。”
常思豪愕然点了点头,寻思:“唐根能看穿齐中华的破绽,那份机灵多半承自于他这父亲,六成虽长年在寺里对灯念佛,看官场形势却如掌上观纹,揣摩徐阶心理也极为精准,连他都对这‘人中骄子’推崇倍至,想必是错不了的。”这时六成道:“方枕诺才智虽高,却不喜科举之路,前些年回乡时,总是拎个酒葫芦随走随喝,问他以何为生,回答是在一家酒楼管账,说得轻描淡写,想来大才小用,也不甚得意。贫僧修书一封,让他到广东与您汇合干谋大事,他也必然开心。”
常思豪心中有了几分期待。但见袁祥平在一边自斟自饮,表情平淡,似乎颇有不以为然之态,便问道:“袁老先生,莫非您觉得此事有何不妥么?”袁祥平搁下酒壶,垂眉低目地说道:“军侯动问,老朽便知无不言。对于方枕诺的看法,老朽与六成禅师颇不相同。”常思豪听得这话,又有些担心起来。袁祥平道:“老朽观方枕诺才学机智,可称人中龙凤,然而其不知顺逆,恐怕难堪大用。”常思豪道:“请先生详述一二。”
袁祥平道:“我蜀中与别处不同,孩童启蒙,不念《千字文》,不读《百家姓》,先学诸葛武侯《出师表》,盖因人生天地之间,当忠孝为本、家国为怀,方可顶天立地,做一男儿丈夫。”
常思豪肃然道:“正是。”
袁祥平道:“《出师表》备述武侯与先主相知相遇之情、同心报国之志,且惇惇劝导后主开张圣听、自修其德。辞情恳切,虽小儿读之,亦为之感怀涕下。然方枕诺七岁时,在学馆外听人读得此表,却放声大笑。”
常思豪奇道:“他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