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祥平道:“他笑武侯虽有一片深情,见识却差。”
常思豪哑然心想:“诸葛亮乃蜀汉丞相,当年未出茅庐便三分天下,说他见识不佳,岂非笑话?”
袁祥平道:“当时塾师出来,问他何故大笑,方枕诺言说,表中‘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二句,实属无学之论。只因把国事倾颓之原由,全都推在了人身上,其实不然。他说东汉所以倾颓败亡的原因,是因法效秦制,改西汉虚衔常侍郎为‘中常侍’,授与宦官,行掌管文 书、传达诏令事,使得内外沟通皆控于阉人之手,而这一环节又缺乏监查机制,所以才导致弊病丛生。人皆称汉亡于十常侍阉祸之乱,其实乱之由不在十常侍是否阉人,而在于这个职官本身设置的不对。无论谁人在这位置,久而久之也一样腐败堕落。”
常思豪心想:“东汉形势,与今日东厂控国倒很是相像。”说道:“方枕诺这话,也没什么不对呀。”
袁祥平摇头:“军侯差矣。早期汉和帝时,窦宪因破匈奴有功,威权渐巨,遂阴谋篡弑,是中常侍郑众助和帝设计除奸。更有蔡伦以小黄门迁中常侍,一生侍奉四位幼帝,忠心直谏,数犯君颜。待至汉灵帝,十常侍却卖官鬻爵,朋比为奸。何以中常侍一职未变,而就职者行事差距却如此之大?盖非职官设置之误,实因先人用贤而后人用奸,一如武侯之言也。须知‘影斜不改身正,足跛乃致鞋偏’,齐家治国皆须以人为本,方枕诺但逞智才,言语偏激,非真儒之资,因此老朽向来不喜。”
常思豪默然,心想照你这么说也有道理,看来方枕诺这人也不大可靠,终究是六成为了自己避难,才把他抬出来顶门。
六成笑道:“袁老所言甚是。不过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让这孩子跟着侯爷,多做点实事,少些清谈,不也是挺好么?”袁祥平点头一叹:“但愿如此吧。”
常思豪心想不管怎么说,方枕诺的学识总比自己强得多,若有他在身边帮忙出谋划策,将来在京中办事,一定能轻松许多。见六成写下给方枕诺的书信,连夜交人送走,心情也便放开了一些。当下觥筹交错,与二人对饮至欢。是夜天色已晚,便在三苏祠休息,临睡之前又和六成磋谈秘议,把李双吉叫进来细细嘱咐一番,次日拿了火黎孤温的木鱼铃以及身上搜出的应用之物,又要了羊皮手卷,三人辞别袁祥平,押上火黎孤温告辞起程。
火黎孤温所中迷药已解,换绳子扎了个结实。昨夜他被大火燎了一场,如今头顶、脸颊贴着好几块烫伤膏药,四肢缠满绷带,身上穿一袭广袖儒士袍,脚下是一对方头员外履,因脚太大,只能将鞋趿拉着,看上去似僧非僧,似儒非儒,不伦不类之至。倒是两只大金环在耳边悠来荡去,依旧金光灿烂。
上了马,常思豪在前领路,六成和李双吉将火黎孤温夹在中间。四人行得并不甚快,一路上无聊,六成提马前凑,东一鎯头西一棒槌地打听,问的都是京师是否繁华,皇宫怎样富贵之类的内容,火黎孤温在马上听得生厌,眼神里渐多鄙视。只见六成又笑问道:“侯爷,您在京师的府第,可不小吧?”
未及常思豪回答,李双吉咧开大嘴先乐了起来:“俺们侯爷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那府第还小的了么?俺告诉你啊,俺们侯府那可是当年严嵩严阁老的宅子,那院子少说也有六七十进,房子里外好几百间……”常思豪回头扫来一眼,目中带有见责之色。李双吉似意识到自己口大舌敞,将头低了下去。六成陪了两声干笑,又道:“侯爷,这次咱们捉住了这瓦剌国师,您把他带回京去,可是大功一件,皇上这赏赐想必十分丰厚。”
火黎孤温鼻孔中轻轻哼了一声。
常思豪道:“禅师放心,本侯做事一向讲究,有了我的,就少不了你的。”六成笑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其实贫僧也没什么贪图,只是寺里年久失修,东墙要塌,西墙要倒,这些年香火又是不继,若是皇上能拨些银两将庙宇整修一番,再赐贫僧一个小小的尊号,贫僧也就心满意足了。”常思豪失笑道:“这点事情还不好说?到时本侯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几句,加你个国师的头衔也不是难事啊。”六成大喜:“哎呀不敢当,不敢当,小僧福薄,怎敢妄求如此恩典!哈哈哈,侯爷太过抬举啦,早闻侯爷豪情盛慨,待人宽厚大方,今日一见果然如是。以后小僧可要多多仰仗您了。”
火黎孤温越发听不下去,在旁冷冷道:“贪财妄语、拍人马屁,算什么出家人!”
六成不悦道:“你大老远跑到我大明策动叛乱,又算什么出家人?”
“哼!”火黎孤温扭开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