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欺世盗命 群青微尘 3246 字 2023-05-08

这段时日里,易情倒是时常接到这类生意。每年年中,各门派都会开些入门小试,择选有天资者作门徒,禹甸各处的散修、抑或是有心步仙途之人便会前去应试。许多贼子盯上了他们身中的法器,若是将法器偷到手,脱了手又能卖高价。亦有些修士恐忧有人同他争着入门,便也花尽心思,甚而雇人将对手的法器窃来。

看来这尖腮儒生打的便是这样的歪主意,易情低头望着掌心里的那枚铜板,咧嘴笑道,“爷,既然你叫小的偷的都是些值千两银钱的稀贵货,怎的就给小弟几个钱?咱们做插手生意的,从来贼不走空,就这些钱,恐怕只能买只发臭鸡子咧。”

听了他这话,尖腮儒生倏地面色大变,挥掌赶他:“,!老子给了你钱资,怎算得叫‘走空’?你这小子得意忘形,着实可恶,还不快快去将他们囊中法器拿来?”

少年叫化子却道,“已经取来了。”

听了这话,尖腮儒生张目结舌,只见易情抖起麻衫,竟从衫子底下一件接一件地掏出法器来,有三清铃、仙木剑,亦有竹笏、玉如意。

那麻衫子里似是能囊天容地,塞了这么多玩意儿进去,先前也未见鼓起。

更令人称奇的是,这小叫花子方才都在与尖腮儒生说话,不曾离开一步,却已神鬼不觉地将众人法器窃了来。这少年果真同马屯街上的传闻一般,做些鼠窃狗偷之事,易如反掌,全然不在话下。

尖腮儒生见状,先是愕然失色,旋即大喜,猿臂一伸,便要扑上前来,把法器抱住。

易情却伸掌,挡住他向前,嘻嘻笑道:

“爷,还缺一样东西。”

“缺甚么?若是他们囊中尚且有甚么好法器,你便速速偷来!”尖腮儒生火急火燎道,两眼止不住地打转,想要提起法器溜跑。

“缺钱。偷东西要钱,这世上办甚么事也都要钱。爷,您有钱么?”

瞧这小子咧开一口白牙的模样,尖腮儒生大恼:“先前不已给过偷资了么?你这贼崽子得寸进尺、得意忘形!”说着,又馋涎欲滴,伸手便要来摸那些各形各色的法器。

易情将掌心里的铜板弹起来,那是儒生方才丢予他的小钱,又笑道,“不够呀。偷儿也是要糊口的,您若不给钱,我便自己取来好啦。”

他话音方落,尖腮儒生却见那抛在空中的铜板打了几个旋,明明先前弹出手时只有一枚,落下来时却化作三五枚,后来竟变作碎银,哗啦啦地落入少年叫化子手心。

尖腮儒生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易情在怀中摩挲了一阵,笑盈盈地摸出一个棉袋,那正是自己用来装银钱的钱囊。这小子竟不知何时将其窃了来,还将掌心里的铜板、碎银缓缓倒入钱囊中。

待做罢一切,易情眉花眼笑,将棉囊一束,把着系绳在指间甩动,又牢牢抓在掌心里。他将手中拿着的法器一晃,收入麻衫底下,又对那儒生点头哈腰道:

“爷真是出手阔绰,还替小的指了条生财明路。这些法器同银钱,小的便收下啦!”

儒生呆若木鸡,他却已飞也似的蹦下土坡,滚进桥洞里,对正在啄鱼骨头的三足乌叫道:“笨鸟儿,今夜饭钱有了,快跑!”

三足乌了然,也欢叫一声,当即扑翅飞腾,易情跟着它撒丫子狂奔。他俩抱起桥洞里的鼓囊钱袋,往弯曲的巷道里奔去,不一会便没了影儿。河水粼粼,树轮掩映,乌云一样的人群遮住了他们的身形。尖腮儒生愣了半晌,方才发觉受骗,气恼地跺足,高叫道:

“有贼!快捉前头奔着的那个小贼!”

易情在连蜷的街巷里奔走,青黑的石砖上洒了水,碧苔间吐出闷热的潮气。人如川流,眼前各色葛布衫子和汗津津的手脚晃动,他只觉自己像是闯入了个大染坊。三足乌落在他头上,沉甸甸的,像一顶闷热的帽子盖在头上。易情转过脑袋,发觉街旁有一家书肆,外头挂着黑白的旗招,书着“古今名人文集”几个大字儿,一群作修士打扮的人聚在肆外攀谈,黄帔上洇了汗,他们却不嫌热,仍挨着头颈闲谈说话。

少年叫化子想了想,在麻衫上揩净了手,走入书肆去。乘着人多,他像滑鱼般钻进肆中书架子的背后。书肆里漫溢着纸墨清香,那是他熟悉的味道。书架前头摆着墨卷,有许多争名逐利的儒生会争着来买,后头却藏着些志怪、异话的簿子,写着神仙精怪的故事,亦有些仙门得志,或是有望飞升的新贵被画作纸画,鱼鳞似的贴在架上。

叫化子少年取下一本簿子翻开,挡在面前,画着飞临羽人的墨画充斥眼帘。他悄悄在簿册上方露出一只眼,窥探着街巷里的动静。

不一会儿,只听得外头越发喧阗,人群如浪般向两旁道边分开。一个着青褒衣的儒生满头大汗地奔来,手里捏着张泛黄的告示,面腮尖尖,却涨得通红,叫道:

“是不是有贼逃到了这儿?有个穿麻衫的小贼方才抢了我的银袋子!可有人见着他么?”

这人正是方才被易情窃走钱囊的尖腮儒生。行客们露出疑惑之色。这街巷中人流如潮,大多人顾着埋头行路,易情方才又闪身敏捷,竟无人发觉他躲在书肆架子之后,正拿簿册遮着面偷笑。

尖腮儒生见无人应答,便气汹汹地举起手里那泛黄告示,将上头的画像举给众人观览。只见那薄纸右首写着“通缉捉拿”四字,拿朱笔圈了几圈,一张清逸的面容被寥寥墨笔勾画。尖腮儒生叫道:

“就是此贼!他生得这般模样,颈里还围着条铁链,难道真无一人见着这狗入的玩意儿么?”

一迭声地问了几番,众人皆不知情。易情躲在书架子之后,捧腹偷笑。那尖腮儒生不知晓,他溜进这巷中之前,先从河沟里抓起一团污泥,将脸皮抹得乌黑,无人能认出他便是那画像上的风流公子。

问了半晌,皆不得结果,尖腮儒生大恼,紧捏着告示拂袖而去。易情窃笑了好一会,欲将书册合起,放回架上,却发觉蹲在头上的三足乌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书页,看得入神。

凡世里的字儿,乌鸦还不大认得全。它拿羽翅拂过书页上的墨字,问道,“喂,浑小子,这个字怎地念?”

易情定睛一看,那书上画着块大石头,四周是岩峭壁,约莫讲的是石头成精的故事,于是便说:“是‘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