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欺世盗命 群青微尘 2641 字 2023-05-08

在他身后,三足乌和玉兔依然紧贴着,却向他叫道:“你这阴险小子,才这点儿年纪,便惦念着这事作甚?学你的蚯蚓爬字去罢!咱俩要逃走啦,与你一辈子也不要再见!”

可当小泥巴趴在沙地里写字时,它俩又忸忸怩怩地爬过来了。三足乌端详着他写的字儿,连声叫好,称他写的字如龙蛇飞动。

小泥巴问:“你来这里做甚么?”

三足乌道:“我左思右想,还是想求你一事。我瞧你字写得这般好,文章可会作么?”

“如今仍有些难。”小泥巴谦虚地道,他未告诉三足乌,自己可是天资颖悟,过目成诵,连微言道人都对他的进步神速大惊失色。一个学岁孩童,竟已能属炳华章。

乌鸦期盼地道:“等你学会了作文章,我也想请你写一篇。”

“你想要我写甚么?”

三足乌将手足无措的玉兔叼来,放在小泥巴跟前,“写我同它的过往。”

小泥巴摇头,“你们都尚且不记得自己的往事,我又怎会知晓?写自己不晓得的事,只能写些假话。”

乌鸦却急切地道:“是假话也无妨。”

“假话也无妨?”

既然是假话,又有何书写的意义?小泥巴虽想这般问,可见到它俩的眼神时,那话又似变作了鱼刺,梗在喉头。

那是真心实意的、企盼的目光,三足乌和玉兔仰着脸,像两只嗷嗷待哺的幼鸟。

金灿灿的日光落下来,茵草泛着晖泽,似在燃烧。五月的风儿带着微热的燥意,夹着槐花的清香。三足乌翡翠石子似的眼眯成了月牙,不知怎的,小泥巴的心弦忽被风拨动,悄悄作响。

他这辈子还不曾受人所托,被人有所期待,他便觉得仿佛这辈子都算得有了意义。

“对,你便当是在写一个虚梦,几段谎话儿。”

三足乌说,玉兔亦点头,阳光将它们的身影织在一块,绣上金边。它们咧开嘴。

“因为哪怕是在谎话与梦里,我们也想永远在一起。”

第十七章 孤舟尚泳海

小泥巴年纪渐长,转眼间便要过开书的年纪了。胡周胸中仅有点墨,怕误人子弟,与天穿道长一合计,还是决定将他送往山下黎阳县中的族塾里念书。

临出发前,胡周将负儿衣裁成小花布包,用藤条编作书芨,从观中水塘里逮了只青头鸭,撮了缕鸭毛,捆于竹条上,权作笔用,又咬牙买了一笏松烟墨,一刀粗麻纸。小泥巴着一身发白信衣,提着束,踏着芒鞋下山,小小的影子渐隐没在山雾里,似一粒小水珠落进了大海。

下了山,小泥巴在书屋里拜过尼父圣位,便算是入塾了。教书的是个年过半百的白发老秀才,见他独自一人前来,便蹙眉捋须道:“你爹娘呢?”

小泥巴眨巴着眼,“我没爹娘,只有两位师父。一位叫天穿道长,她说破学礼是小菜一碟,若要她下山陪我,那便叫杀鸡用了牛刀。另一位叫微言道人,他本也想随我来的,可我瞧他忙着要去棍人诓钱,便体贴不叫他来了。”

老秀才见他伶牙俐齿,不禁失笑,“这儿是文家办的族学,虽说也收些穷寒子弟,文家的外戚却收得多些。不过你既是天穿道长弟子,也理应得咱们些宽待的,我便收你入来念书罢。”

“多谢先生。”小泥巴行了礼,又好奇地问道,“我师父……与文家有关系么?”

“她乃文家客卿,虽说只挂个名,却也替文家办了不少事儿。”老秀才微笑道,“闲话暂且不谈,咱们前一月早便开馆了,你先择个椅凳,坐下再说。”

小泥巴走进塾里一瞧,却见三四十张桌椅满满当当地坐了人,多是些着经锦、花绫衣的体面孩子,即便是后排坐的贫寒子弟,亦是一身洁净衣,坐得端正。书屋里只余一张桌椅,小泥巴爬上木椅,望一眼自己绉巴巴的信衣,只觉自己似一只误入鹤群中的鸡。

桌上摆着四卷书,是蒙学时用的“三百千千”,还有本方格字帖。小泥巴翻了翻,里头的字儿都认得,略略阅了一遍,他便能记在脑海里。于是他顿觉读书索然无味起来,撑着脸瞌睡。

半梦半醒里,老秀才的讲学声嗡嗡地飘进耳里,像成群结列的乌蝇。忽然间,那乌蝇突而不叫了,杂嚷声如潮水一般涌来。

小泥巴睁开沉重的眼皮,隐约见得一伙儿乌泱泱的人头涌进书屋里,皆是青布短衣的仆从。一架朱轮车停在外头,人影正似流水般从车上涌下来,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一个小孩儿。

那孩子排场极大,模样却古怪:一身名贵的金宝地衣,一顶嵌银风帽,却消瘦,手脚竹竿似的。一张脸惨白着,像初冬落的雪,看着约莫过了学岁。

那脸色苍白的孩子慢慢走过来,小泥巴渐看清了他的脸孔。秀丽而清逸,但眼圈烟熏一般黑,且带着恹恹之色。

那孩子走到小泥巴桌前,一动不动。那粘附在他身后的、影子般的侍从也围了过来,一时间,小泥巴周身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水泄不通,压迫感重重。